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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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姣唇瓣上沾着一层酒渍,她上下抿了抿嘴唇, 悄悄用舌尖舔掉了那一丝带着米香味的甜酸。

    一个姿势坐的时间长了, 于姣脚有点麻,她伸了伸腿,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有一搭无一搭夹桌上已经上得差不多的菜。

    三个室友边吃, 话题慢慢聊到了各自的初恋上。

    胡晓蓉腮帮子塞得像一只仓鼠, 她用筷子点点齐玉娇又指指于姣, 口齿不清地:“这个问题,你们俩得率先坦白交代,不是有那么句话么,只有好看的人青春才有故事,像我们这种的,只有做不完的五三,陪伴我们的男人除了王后雄就是薛金星。”

    “嗯嗯”,杜雨也点头附和, “不过这个鸡爪米糕啥的, 真好吃,嘿嘿。”

    齐玉娇捻起张纸巾擦了擦被辣得有点微肿的嘴唇:“嗨, 不是我不想跟你们分享,关键是你们也知道我从哪儿考出来的,S省哎!你们想想,我哪有时间早恋,就是有那个心也没有那个精力呀。”

    “切......”

    “就是, 气!”

    齐玉娇摆摆手:“真不是气,这样,虽然我以前没有喜欢的人,不过从今天往后,我但凡有了暗恋或者谈了恋爱,都如实跟你们汇报好不好?”

    “这还用你坦白呀!我们都知道你意中人是谁,周老师嘛,哈哈!”

    于姣咬着一串刷满辣椒的鱼饼串,跟着起哄地笑。

    齐玉娇作势要去掐胡晓蓉的脖子,被她“哎哎”怪叫着躲开。

    闹够了,胡晓蓉又对着于姣扬扬下巴:“那美妞儿,你讲讲吧,也让我们这种没尝过禁果的人闻闻味啊。”

    于姣舔舔唇角,弯弯眼睛笑着问道:“真的要我讲?”

    “讲讲讲!”

    “嗯......好吧,其实那也算不上一次成功的初恋。”

    大概是喝了些酒,于姣觉得自己突然很有些倾诉欲望,本来她只当这些室友是“露水情缘”,并不想了解她们太多自然也不喜欢她们了解她,不过今天,她很想给别人讲讲她那段现在想起来仍然十分耿耿于怀的犯傻往事。

    当然,她不会透露出任何能让她们猜到那个“他”就是周熵的信息。

    她只是讲得很像一段三流的台湾言情剧。

    那年的于姣十五岁,严格来,还有三个月才过生日,她来森城找周熵,带着的一个大号行李箱里是攒了大半年的好多件漂亮裙子。

    她知道自己怎样更美,也知道周熵喜欢什么样的她。

    在于姣坐飞机来的一路上,她想象了N多种在这个只能他们俩相依为命的陌生城市,周熵都会带她做哪些浪漫的事。

    她准备背后系大蝴蝶结的A字裙,是因为她听成大校园里有一架老秋千,她套上同色的平地娃娃鞋伸着细长的腿荡秋千,周熵一定会觉得她率真可爱。

    她准备价格昂贵的雪纺连衣裙,希望自己能看上去成熟一点,挽着周熵胳膊散步的时候,外人看他们会更般配。

    她还准备了利落的背带短裤和翻领泡泡袖衬衫,来之前她上网查过,森城上半年刚开了一个规模很大的游乐园,如果他们去玩,就得穿得既方便活动拍照又好看。

    还有掐腰的无袖短裙、水手服、男朋友风衬衫,她甚至连给周熵室友的礼物都准备好了,想着,万一周熵带她给他们介绍呢。

    结果呢?

    周熵还真的带着她去见他的朋友们了。

    那天好像比今天还要热上不少,于姣一下飞机,就好像一脚踩进了火炉里,又或是被人强制性地套上厚厚一层棉衣棉裤。

    因为天气实在热,又是第一次来,于姣头脑发懵,跟着人流走出来看到接机的周熵,她只想甩开手里的箱子一下子跳到他身上。

    她知道他能接住她的!

    可那次,周熵不仅伸手格住了她,还躲避似的往后退了几步。

    于姣皱皱眉不明所以,周熵却已经轻车熟路地拉过了她的箱子,表情仍是亲密熟稔的,问她:“一路都还顺利么?舅舅舅妈还好吧?”

    于姣拍拍手,掩饰自己落空的动作,她没把刚才那点别扭当回事,随口答道:“很好啦,姑姑姑父也很好的。”

    “那就好,走,我们出去车吧。”

    那天,周熵带着于姣在机场车回了成大,他坐副驾驶,于姣孤零零被扔在后座。

    她隔着有点脏的车玻璃往外望,不大会儿就陌生的街景和乱得如同蜘蛛腿一样的高架桥绕得头晕眼花。

    于是只能虚弱地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休息。

    好在没多久就到了成大,于姣又暗揣着一点心思,揪着周熵的衣襟想问问她晚上要住在哪,跟谁住,周熵却直接把她带到了饭店。

    于姣扯扯他的袖子:“干嘛呀?我不饿。”

    周熵则是抬手摸了摸她的一层新剪的韩式刘海:“带你见我的几个朋友,还有个重要的人给你介绍。”

    于姣很好哄的跟着他进去,也是这样的包间,围着方桌子,已经坐了两女三男五个人。

    周熵拉着她坐在她身边,跟服务员要了条热毛巾和湿巾。

    于姣丝毫不害怕那几个人量她的目光,好奇地跟他们对视。

    有人就趣周熵了:“阿熵,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啊?”

    周熵拿到服务员送来的湿巾和毛巾,先扯过于姣的两只手,给她擦起来。

    温声嘱咐她:“这一路上什么都碰,得擦干净才能吃饭。”

    擦完,又换了热毛巾给她重新擦一遍,这才抬头回击:“就这么一个,我们全家的宝贝呢,刚考上重点高中。”

    他指给每个人给于姣介绍:“这是我们寝室辉哥,旁边那个是他女朋友,这是菠菜仔,他老乡兼女朋友玉,还有这个单身汉,老三。”

    于姣咧嘴有点放不开地笑,跟他们招呼:“嗨,嗯,哥哥姐姐们,我叫于姣。”

    桌上的女生们对她都很热情,夸她漂亮乖巧。

    于姣声问周熵:“那你的,要介绍给我的重要的人呢?”

    周熵刚要话,身后的门被人推开,他回头看到来人,立刻站了起来。

    于姣也回头,看到进来的是个漂亮姐姐,周熵的手已经揽上了她的肩膀,还用力搂了搂。

    于姣刹那间目瞪口呆、

    周熵则是在一片“呦呦呦,好上了”的起哄声里,扯着嗓子介绍了他身边的女生。

    “思羽,我女朋友。”

    叫思羽的女生脸有点红,点点头算是肯定了他的法。

    那顿饭的接下来,于姣的记忆就像是陈年被泡了水的录影带,磕磕绊绊,支离破碎,或者也可能是她自己主观的不想记得。

    她倒是对一个片段记得清楚,那就是周熵跟李思羽食指交缠,向她介绍于姣:“我最疼的妹妹,唯一的,亲表妹。”

    怪不得了,全程他对她的态度也只是对待“表妹”,是她自己实在联想得太多。

    于姣从那以后就强迫自己绝对不要再犯一次这种错,虽然没人知道她心里的那些过程,但她还是觉得像被扇了耳光一样羞辱。

    “故事讲完啦,总之是有点悲伤的啦,我喜欢他他不喜欢我的。”

    不知不觉,于姣已经喝光了一整壶米酒。

    胡晓蓉拄着下巴感叹:“造化弄人啊。”

    杜雨则是很同仇敌忾:“我不觉得他是没喜欢过你,应该是变心了,对,劈腿!”

    于姣“......”

    齐玉娇有点同情地看着于姣,半天问她:“于姣,那这个人,你现在还喜欢他吗?”

    于姣搁下酒杯,慢悠悠唱着回答。

    “我又不脆弱,何况那算什么伤,反正爱情不就都这样。”

    “哈哈。有点跑调哦!”

    “讨厌!”

    于姣嘴上笑骂着,低头从包里掏出手机,点开微信,准备问一下姚滢晚上有没有吃饭。

    可最上面的对话框,还是跟“随遇而安”的。

    只有早上一个孤零零的“嗯”杵在那儿。

    于姣索性往左一滑删掉了,她和许承安的合作关系已经结束了,好来接她的事,应该也一并作废,他是不会来的。

    于姣给姚滢发过去“吃了吗?”

    那边还没回,她手机就没电黑屏了。

    “诶呀!”于姣扶着桌角站起来,捂着肚子:“我得去上个卫生间,然后还得去前台充电。”

    “嘿,一壶米酒都被你一个人喝光了,不尿急才怪呢,那你出去顺便帮我们再要一壶。”

    于姣比了个“OK”,“没问题。”

    攥着手机出去,厕所离得更近,她就先拿着手机往厕所走。

    可似乎是从那天姚滢的一个电话开始,她的运气如同尼加拉瓜大瀑布一样的奔流直下,于姣刚走到卫生间门口,里面就恰巧掀门帘走出来个人。

    高瘦英俊少年,是周熵。

    面面相觑之后,于姣往旁边让了几步,敷衍地摆摆手,意思是你先走。

    周熵却很显然没有她这种“赶紧消失在我眼前”的迫切,他似乎是喝得有点醉了,脚步发虚,一只胳膊撑在墙上,最主要的,是他的眼神迷离,像高度近视的人曲起眼睛使劲儿想看清五十米外到底是男是女。

    他从看见于姣的第一眼开始,用那种迷离的目光把她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于姣不大自在地抻了抻裙摆。

    “来这儿吃饭吗?”周熵开口,嗓音比平时讲课的时候低沉了不少,他微微驼着背,呼吸就在于姣头顶几厘米。

    于姣生硬地:“不是......来这儿上厕所的。”

    她指指里面的隐约露出的隔间门:“那...周老师,我先进去了。”

    周熵低低地“嗯”了声,没再挡在她身前,却在于姣即将闪身进去之前,幽幽地了句,“你胆子比以前了不少”。

    于姣不想理他,径直想往里走,许承安却没走,继续:“以前每次我妈催咱们吃饭之前要洗手,你都会躲在卫生间里亲我。”

    她会穿着烟粉色的猫咪绒毛拖鞋,等到他下了晚自习一路风驰电掣地骑自行车回到家,像个管家婆一样趁他妈热饭摆碗筷的时候催着他去洗手。

    等到卫生间的门“咔哒”一声锁上,她会开水龙头让它“哗哗”地淌水,而自己则勾上他的脖子,咬他的嘴唇。

    直到他忍不住,托着她想放到洗手台上,她就会恶作剧一样促狭地“咯咯”笑起来,然后推开他跑出去。

    大声告状:“姑姑,你看你儿子都快高考了自理能力还这么差!”

    这些回忆都被他妥帖珍藏着,想她的时候,就拿出来回味一番,可或许是因为他们分开的时间太长,他可耻地使用它来获得慰藉的次数太多,那些美好画面渐渐像是被嚼得透彻、碎成渣滓的甘蔗,如今再想起来,只剩满嘴被扎出血的苦涩。

    于姣没这么多心理活动,她也不好奇周熵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只是这儿毕竟也算是个公众场合,她只想阻止即将可能到来的一通“胡八道”。

    她往后退了几步,站到周熵面前,骄傲天鹅一样仰着脖子笑着:“周老师,表哥?你喝多了就不要乱话啦,对了,齐玉娇也来这家店了呢,如果你需要人搀扶,拍背什么的,我可以帮你去叫她。”

    周熵苍蝇一样胡乱挥了挥手,话难得算粗俗:“少tm扯那些没关的人,于姣,我想干什么你最清楚。”

    于姣摊摊手,纱裙上的水晶也跟着她的动作折射出几道不同角度的精光。

    “不清楚,也不想清楚。”

    “虽然这么不好,但姣姣,舅舅已经去世了,我们之间其实......其实就不存在那层亲戚关系了。”

    于姣突然板起脸:“跟谁都无关,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哦,确切的,是我从姑姑那儿听你跟李思羽以后,就对你恶心了。”

    “我不喜欢公共设施。”

    周熵嗤笑两下,对这事他没什么可辩解的,他也从没觉得这是多么严重不正常的一件事。

    “那你就以为,许承安是个崭新,‘一次性’的?”

    于姣摇摇头,“这不是我该跟你讨论的话题。”

    算了...她厕所也不上了,最多跟她们仨一声先走了回家去上,于姣转头朝走廊另一头走去。

    周熵往前跨了几大步拦住她,戏谑地盯着她的眼睛:“就算要气我,你也找个可信度高一点的,何必跟许承安那种成精的狐狸混,用他气我?”

    “姣姣?”

    于姣瞪着周熵的眼睛还没话,听到前面有人叫她。

    周熵也回头跟她一起看过去。

    走廊尽头拐角,杜雨身后跟着许承安,也正朝他们俩看过来。

    与许承安一脸的淡定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杜雨嘴都差点合不上的惊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