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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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程煦的心理诊所出来,于姣吃了一肚子甜食腻得她一路上都在副驾驶上半吐着舌头像个狗一样, 跟许承安要茶喝, 许承安受不了她那可怜巴巴的样,途中经过便利店,把车停在路边, 去给她买了几种茶饮料。

    于姣伸着脖子等, 见许承安拎着购物袋回来忙一把扯过来。

    在袋子里扒拉着挑拣半天, 选了瓶蜜桃乌龙, 龇牙咧嘴拧不开瓶盖,又去拽许承安的衣袖。

    许承安偏头看她一眼,那两只手已经把饮料瓶递到他手边。

    许承安一边给她拧开一边:“像你一天摄入这么高的糖分,还能保持40kg的体重,真想象不出那些碳水化合物是怎么代谢出去的。”

    于姣灌下半瓶,盖上瓶盖,伸出粉莹莹的舌尖舔了一下嘴唇,少见多怪地瞥了许承安一眼:“许老师, 亏我还一直觉得你是个有文化的, 你不知道有这么个法‘糖是产生幸福感的美味’吗?嘶,换种能量守恒的法, 可能是因为我的心里实在太苦了,需要很多很多的甜来中和,所以我吃掉的那些糖都被消化了可能还不够呢,就没有剩余的来转化成脂肪啦。”

    她轻轻甩甩头,“多简单的道理呀。不过,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没什么,”许承安收回目光,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转过头发动车的时候微微皱了皱眉头。

    于姣没躲开他的手,笑嘻嘻地又问:“许老师,咱俩现在绝对算很熟的那种关系了吧,那我就可以问啦,当时......就是我因为不住校被崔老师难为的时候,你因为什么要帮我的呀?”

    她比了个“V”,虎口卡在下巴,“是不是,看我长得好看,见色起意啊?”

    许承安被她那得意的样子逗笑:“嗯,当然......不是啦。”

    虽然这姑娘确实有自恋的资本,但他还是不想实话,至少是部分实话。

    “当时啊,你眼圈红红的,却犟得像头牛,以那种动物一样祈求的眼神看着我,我同情心被触动得泛滥啦,那感觉呢,像看《感动中国》似的,帮你就是顺手的事儿。”

    于姣摸摸耳朵酝酿了几秒,拍拍许承安胳膊,“喏,是这种眼神吗?”

    她使劲挤挤眼睛。

    许承安认真看了看她,“嗯,对,像饿了好多天的流浪狗在跟我要吃的一样,你这么可怜,谁见了不得帮一把,给根骨头。”

    “嘿!你骂我!”于姣才听出来他的弦外之音,解开自己的安全带朝许承安扑过去他。

    许承安笑着攥住她两根细手腕:“别别,求秋后算账......正开着车呢。”

    “你骂我是狗,哼!”

    “哈哈......诶,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目无尊长,还敢对老师动手动脚的!”

    **

    回来后,于姣还是壮着胆子回了趟自己家,其实昨天许承安已经收拾得很到位,积水都进了下水道,除了地板仍是潮乎乎的半干,其他“水灾”的痕迹已经几乎看不出。

    但出于对蟑螂的恐惧,于姣在自己家里的每一步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每迈出一步都要前后左右仔细观察一番,谨慎程度堪比趟地雷。

    她还是不大敢进卧室,走到沙发边,她在书柜下面看到了几片在午后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的碎玻璃渣。

    于姣蹲下捡起一片,看着它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许承安昨晚,就是被它们划了脚的,她又往前挪了几步,把手伸到书柜下面,掏出一个金属制的底座。

    底座上还有一行字。

    第十三届化学竞赛冠军,周熵。

    这算是,周熵送给她的“定情信物”吗?如果他们有情可定的话。

    于姣掂了掂手里失去上半部分奖杯而分量大减的底座,想起第一次她把它拿到手里时的情景。

    那是个和今天一样明媚的秋天,早上五点多她迷迷糊糊接到周熵的电话,蹬上拖鞋,蹑手蹑脚地出了家门,鸟一样欢快地飞奔到楼下扑到周熵的怀里。

    他在火车上站了一宿,风尘仆仆,下巴上都冒出了胡茬,圈着她的手却格外有力。

    他改签了车票为了第一时间见到她,把自己最自豪的荣耀送给最心爱的人。

    他们在里拥抱,她会调皮地跷着脚去咬他的喉结,而他则会把她拉进声控灯坏掉的电梯间,在她冰凉的手伸进他衬衣衣领的时候,忍不住把她抵在墙上亲。

    于姣闭上眼睛狠狠摇了摇头。

    那时候,她怎么能想到,那是他们最后的一次亲昵。

    发了会儿呆,于姣自嘲地笑了笑,站起身活动两下蹲麻了的腿,把手里的奖杯底座扔进了垃圾桶,接着又去拎来了扫帚,扫干净碎片。

    活儿干了一半,被她扔在沙发上的包里,手机震了起来。

    于姣放下扫帚去接电话,拿出手机看一眼屏幕,是房东。

    “喂?”

    “啊,是于啊,我是房东。

    于姣坐到沙发上,厌恶地皱皱眉头,当初租房子的时候她见过这男人一面,印象不大好,但是当着中介的面儿他们各方面商量得都还算愉快。

    “您,什么事?”

    “哦,是这样啊,我听楼下的邻居,昨天晚上你把水管子弄炸掉了,整间屋子像发了洪水一样的,你怎么弄的呀?当时租房子的时候好的,咱们这是老房子,防水做得很差劲的,已经提醒你注意了呀!”

    于姣想辩解,“不是我弄坏......”

    那边直接则直接:“这样好啦,我正好呢,晚上有时间的,我得去亲自看一下我的房子给你破坏成什么样子咧,你应该也没什么事情吧,总之也就七八点钟吧,你在家等着我,有什么损坏的你要照合同赔偿的呀。”

    于姣还没见识过语速如同连珠炮一样如此唠叨聒噪的男人,更何况还是这么强词夺理。

    她无力地:“那随便你吧。”,就挂了电话。

    回去继续扫碎玻璃片,扫完给垃圾桶换了个袋子,于姣在屋子里左右端详,决定还是去卧室把衣柜里,自己的证件都拿出来。

    她深呼吸几下拧开卧室的门把手,进去一看,衣柜的门还是敞开的。

    谅这群虫辈们大白天也不敢像昨晚那么放肆,于姣走到衣柜前,没见蟑螂,她算速战速决拿了装证件的糖盒就走。

    她伸手摸了一圈,空的。

    “咦?”她声碎碎念,“在这儿的呀,我记错了?还是这群虫子力大无穷,把整个盒子都搬走了?”

    于姣索性把上面挂的一排衣服都扯了下来,可衣柜上层仍是空荡荡的,根本不见盒子踪影。

    “......”于姣退后几步,被床边绊了一下跌坐在床上。

    房东的电话、找不到证件的焦灼和对未知来源、未知位置未知数量蟑螂的恐惧一下子击垮了她的情绪,她奔溃地扯了几把自己的头发,使劲咬起自己的十根手指。

    这操蛋的生活,怎么他妈的就这么艰难呢!

    **

    许承安到家,去书房换了身家居服,躺在沙发上拉过毯子准备补个午觉,或者睡不着,憩一会儿也是好的,来好笑,对于许柏松这个人身上的很多东西其实他都是很不认同的,但可能是言传身教的作用吧,他独自生活时,倒有不少的习惯都带着他的影子。

    许承安往脑后垫了两个靠垫,闭上眼睛开始思考今天程煦的那番话。

    但......让他绞尽脑汁辗转反侧的不是对于他暗戳戳的那点绮念在社会学和心理学上的定义,他在为于姣不算轻的病状担心。

    回来路上,虽然于姣全程都笑嘻嘻,对自己身上曾遭遇过的不幸和现在每天一闭上眼就会重来一遍的痛苦完全不当一回事,可许承安的心还是像被那只手狠狠攥过一把一样揪着疼。

    她该一个人承受了多少煎熬和痛苦,才最终熬到今天这样的隐忍和宠辱不惊呢。

    许承安脱力一般抹了把脸,在他心里竟然不知不觉把“关心于姣,让她过得开心”这事牢牢地绑在了自己身上,但追究原因呢,恐怕像程煦的,不只是出于怜惜吧。

    许承安睁开眼睛,起身去门口衣架上挂着的包里掏出手机,给程煦拨过去电话。

    他那边声音懒洋洋的,“喂,这刚分开多大会儿啊你就想我啦?关于同性恋的心理我倒是还真......”

    许承安不耐烦地断他,“得了得了,点正事。关于于姣的病情,我记得有一次很晚了她还跟我聊微信,至少得有凌一两点了,后来我问过她怎么还没睡,她经常这样,睡不着,你她这种失眠,应该也是有心理因素在的吧,因为害怕睡着了还会做那个梦,所以本能性地抗拒睡眠。”

    程煦爽朗地笑了起来,“我哎,许大学霸风采不减当年啊,学东西就是快。你的确实有一定道理,不过她这情况你好像帮不了什么忙吧,你们呐就是邻居、师生,你还能趴床边哄着她睡觉啊,再她也未必会同意啊。不过我的建议呢,这女孩啊一般都喜欢毛绒玩具什么的,睡觉也搂着,你要实在想帮她不然你给她买点玩具吧,还花不了几个钱。”

    许承安想到他两次去于姣卧室,好像真看到她枕头边上不少的毛绒玩具。

    “那......要是像少儿频道里面,那些真人扮的玩偶,能话做动作的,效果会不会更好一些?”

    “嗯,能互动的,拟人化的,确实可以。不过大哥,你知道雇那样的演员得花多少钱多麻烦吗?”

    许承安若有所思点点头,“嗯,有用就行,先挂了。”

    “哎哎,我话还没完呢!”

    许承安看了眼手机屏幕,“你怎么那么唠叨,这都两分钟了。”

    “我这是友情提示,哥们儿也看出来你这回动了点心思,道德层面咱先不分析,就你这成功率,那孩子就那长相,估计谈过的恋爱次数比你岁数还大,人家在这方面是老手你是新手,你可别最后受伤了来我这儿哭啊。”

    许承安挂断电话,“不用你操心了!”

    他躺回沙发上,直勾勾心不在焉地盯着天花板,忽地想起以前嘲笑别人一谈恋爱就智商下线时过的话,他,爱情就像深渊,偏偏每个陷入爱情的人还都傻乎乎地争先恐后往里跳。

    而现在,他翻了个身,一头抵在靠枕上。

    他感觉自己正在慢慢滑向深渊。

    **

    于姣把自己的十根指头都咬得鲜血淋漓,胡乱地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蜷缩在床上,后来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她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还是可恶的房东。

    “喂,于啊,我就是告诉你一声我到楼下啦,你准备一下。”

    于姣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摁断了电话,回头看一眼窗外,天都黑了。

    她走到墙边摸上开关,摁了几下灯都没亮,才想起来,昨晚就断电了。

    头疼欲裂,于姣使劲敲了两下脑袋,扯开身上缠绕成一团的被子,踉跄着下了床,手指头上的细伤口血早就凝住了,就是看着有点吓人,她到客厅拆了一包湿巾擦。

    还没擦完,敲门声就响了起来,于姣过去开门。

    是房东,见她开门笑了笑,满满烟渍的黄牙一呲,“哦,于,我过来看看房子。”

    他站在门口就伸着脑袋往屋里瞧,于姣无法忍受跟他保持于一米的距离,立刻条件反射似的往后退了几步。

    房东一只手搭在门框上,“不请我进去呀?诶,怎么不开灯,这屋子里黑洞洞的呢。”

    于姣还没话,“咔哒”,对面许承安的房门开了,他换了件烟灰色的麻质衬衫,配同色的棉质长裤,手插兜看着他们这边。

    “怎么回事?“他看着房东问于姣。

    于姣揉了揉睡得酸疼的后颈,“房东我把他的屋子泡了,来检察一下,确定赔偿的。”

    房东不明所以,还是朝许承安点点头。

    许承安走到两人身边,一指自家的门,对于姣:“这事儿我来谈,孩别掺和。再,你那儿连电都没有,什么都看不清还怎么检查。不如去我家吧,客厅柜子里有些青柑,泡一壶拿过来。”

    房东疑惑地看向于姣,“这是?”

    许承安:“我是于姣的亲戚,她家大人没在森城,我帮着照顾,同时,我也是她的老师。”

    他一只手搭上房东肩膀,下巴朝屋里点了点,语气随意,“走吧。”

    于姣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房东已经被许承安带进了他家客厅。

    她乖乖去泡茶,偷偷回头看许承安。

    他正翘着二郎腿坐在最大的那张沙发上,两手交叠放在膝盖上,脸上表情闲适又有种压迫感,似笑非笑的。

    而反观房东呢?像个受气的媳妇,夹着腿缩着肩膀,眼神还躲躲闪闪的。

    她偷笑着泡好了茶,给许承安端过去。

    许承安动手给房东倒了一杯,不知道这之前他们了什么,清亮的金黄色茶汤里倒映出房东灰败的一张脸。

    许承安扫一眼于姣,“站这儿干嘛呢?没你的事儿,过去跟敦敦玩吧。”

    “好......”于姣答应着进了卧室,把门关好,刚想把耳朵贴上去偷听,敦敦跑过来找她,喵呜喵呜撒娇,还用肉爪子拍门。

    于姣只能把它抱起来,手指头点点它脑袋,“这么大的猫了还撒娇。”

    外面,许承安沉吟了一会儿,道:“卫生间水管炸裂这事儿,虽然不是我们家孩子责任,我也不会让你吃亏的,你之前准备要她赔多少钱?”

    房东耷拉着眉毛:“我就,想扣了她那三千块押金,你我这重新装修也要花不少钱呢。”

    另外,他还有个心思,家里儿子要结婚,他又买不起新房,听楼下老邻居这屋子被这姑娘重新装修了还添了不少家具,他就起了贪念,想用泡水作个借口,把人撵出去东西留下。

    许承安慢悠悠转着手里冰裂纹的茶杯,“也不用拿糊弄孩那套来糊弄我,您一进门得什么主意咱俩都心知肚明,我呢,给个解决办法,这房子这么不省心,房龄又长,您留着迟早也是添麻烦,不如您卖给我,按正常市价,保证您亏不着,但这房租呢您得退给姑娘,买卖不破租赁,以后我是她房主,您拿着钱还能在别处买新房,何乐而不为呢?”

    房东手掌胡乱摩挲着大腿,半晌:“那就听您的。”

    他早在进门之后收到老婆那条微信之后就慌神了。

    他抬眼看一眼许承安,又摸出手机看了眼屏幕。

    “我跟你,楼下李老太太还跟我了,咱那房子对面住的可是省里大领导家的亲戚,她见过公家车来的,租咱家房子那孩好像也跟那家人有点关系,你话心点。”

    许承安把茶杯往房东手边推了推,“那......咱们就尽快办一下手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