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又大半个月过去了。

    自打那日打墙上摔下来，白不满便成了众人捧在心儿的宝贝，一出门便这个搀着那个扶着，连去巡查铺子，伙计们都老远便把门帘儿撩起来，左迎右请地接进门去。

    白水星也不是没再请过大夫，可她哥为了自己的“面儿”，表面上乖巧得很，私下里却把自个儿的新技能用得一套一套的，若不是让人大夫直接走出门，就是暗戳戳支使身旁的弟死命拦着不让人看，甚至还试着让自家妹子改过主意——一来二去，白水星也就意识到了自家老哥的歪歪心思，也便随他去了。

    如今，白不满提笔写着字，享受着弟们无微不至的照顾，内心还有一些得意——得亏自己先前忘了使技能，不然哪来的这星级待遇？

    “满哥，喝茶。”

    自打黑风上次莫名其妙地被白不满“控制”着献了回茶，他似乎便把这事儿做得顺起来，有意无意地便揽下了添茶的活计，自己还做得浑然不觉。

    “多谢。”

    白不满自到大惯了谢谢，虽打到了黑风寨之后，白水星严厉警告他不许太礼貌，以免被人看轻了去——他忍了许久，最终还是趁那次水星与晏九殇出游之后悄悄地改了回来。

    来可笑，柱子那厮听见他谢谢之后——居然如同自己那日在黑风崖上被抓包一般，愣了两秒，而后转身便跑了！

    “呵，”他记得自己那时想道，“现在的古代人啊，可真是可爱。”

    “咳咳，”向来是粗人的黑风显然还不太适应这种客气话。

    “最近这些事办的怎么样了？”他埋头写字，并没捕捉到黑风的尴尬，远山眉一挑，继续问道。

    “已经让人知会了老三，那信鹰好歹是个雏儿，我担心它走错了地儿，误了大事，派了柱子过去。”

    “但这合适的宅子还没找着——城中的宅子都太，城外的宅子如果建在山上，又容易被人当成土匪——在附近寻摸了几个，也没碰见合适的。”

    “土匪？”白不满抬头诡异地望着他，咱原本难道不就是土匪？

    “那个，嘿嘿，”黑风搓了搓，满脸胡茬的模样竟透露出几分羞赧，“要是有酒喝有肉吃，孩子都上得起学堂，咱谁还愿意干那缺德事儿啊！”

    别看他抢劫抢得凶，便是回回都只要人家一半钱财，他都有负罪感呢——大家都不容易，谁家钱是大风刮来的不成？

    看不出来，您还是位很有道德感的青年。只是——

    “你连媳妇都没有，怎么，连将来孩子上学堂都想到了？”

    白不满随将毛笔搁在笔架上，越来越觉得眼前的大哥是个有趣的大哥。

    “哎，您这话就不对了，”黑风坐在他左侧的太师椅上一拍大腿，据理力争，“如今大佬发了钱，我们自然就能娶得上媳妇，娶了媳妇，自然就有了娃——便是咱最终也没找着媳妇，蛋儿他们不也得上学堂？”

    闻言，白不满掩面低头，边点头边笑得失了声。

    蛋儿他们是他们当土匪这些年捡来的孩子，他们上山的头几年，世道乱，总有人家走投无路。抛妻弃子把孩子丢掉的，父母双亡孩孤身一人流浪的，总不在少数。

    每每看见这些孤苦伶仃的，黑风便忍不住把人带回去，几年过去，有的孩子慢慢长大成人，那些还是婴儿时捡来的，也长成了少年的模样。

    黑风不会起名字，黑云也不擅长，何况孩子一个个的领上山来，花里胡哨的名字他们也记不住，索性都以黑为姓，中字一个“蛋”字，最后一个字爱咋咋地。

    至于为什么中字为蛋，据是因为第一个捡回来的娃的襁褓里被人放了一只生鸡蛋。在那时，鸡蛋还是很贵重的东西，被珍而重之地放进襁褓，想必是祈求好心人收了鸡蛋，给这婴儿一条活路——可见其爹娘对他的不舍。

    于是，他便叫了黑蛋儿，自打捡回来第二个，他便自动升级成了黑蛋一，第二个本该叫黑蛋二，可第二个娃是个半大子，非蛋二太娘了，硬是将自己改成了黑蛋三；来的第三个本该顺着叫黑蛋四，结果老四黑刀嫌他太能吃，一张口就给人改成了黑蛋吃。

    后来，他们陆续又捡了几个，起的名字也是要多怪有多怪，惹得白不满明明知道他们身世凄惨，每每想起来这几个娃却还是忍俊不禁。

    “你想让蛋儿他们上学堂？”

    白不满正了正脸色，好奇地问道。

    黑风这位老大哥，自打来这儿拿了十两分红，莫一两了，便是一丁儿都舍不得花，便是衣服鞋子，还是穿的水星给各人发的那两三套，用他的话，得存着，万一山寨再没落了，或是大佬哪日不要他们了，他得存钱养活兄弟们——要白不满，这厮哪是怕水星走，是怕水星大大脚地把银子花光呢！

    可是就这么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居然想出钱供捡回来的那几个孩子上学？

    “有学问，才不会一辈子当土匪嘛！”黑刀奇怪地看了白不满一眼，这么简单的道理，满哥咋就不懂？

    他是真心实意为兄弟们好，也是真心实意为孩子们好。

    “嗯，”白不满思索了半晌，点了点头，他终于知道，功夫不够俊、文化不够高的黑风，为啥能当这一群糙汉子的大哥了。

    ——他重情重义，以德服人。虽然放在一个土匪头子身上听起来很荒谬，可毕竟大家都是人，这话也不无道理。

    如今渐渐入了秋，过午的阳光却依然叫人燥热，眼前的老大哥里拿着把蒲扇，一点儿都看不出来曾经那当大哥的气势。

    “尽快在城外找好地方，甭管土匪不土匪，必须得隐蔽，待我们建了庄子，头的事完成了，蛋儿他们我会安排的。”

    “是！”黑风的大胡茬抖动起来，内心洋洋自得，他就知道，把蛋儿他们的事儿一提，满哥心肠好，自然会给安排上！

    不知不觉，他脸上的微妙表情被满哥尽收眼底。

    后者挑了挑眉，先是有意无意地握住他的，微不可查地闭了闭双眼，而后垂眸，温柔一笑道，“学问一事，何时开始都不晚。待到时候，你便与他们一同学习——放心，我自会叮嘱先生，对你‘好生看顾’。”

    “啊？”黑风瞪大了眼睛——竟还有这等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