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琴色
妖界有一妖皇,为一界主宰,又有四大妖尊,地位仅在妖皇之下,算得上是妖皇大人的护卫,他们一直都有固定的名字,取人界向来崇尚的琴棋书画四雅。
琴色,砚棋,书枳,翎画。
这就是妖界历代四大妖尊的名字,而他们原本叫甚么,他们自己或许都不知道,这四个名字在妖界代表着权威与实力,每一代妖尊都会寻找传承自己衣钵的人,在自己意外身死之后,就由他们的传人来代替他们的位置,来保护妖皇的安全,守卫妖界。
而在百年之前的那场仙妖大战之中,妖皇深受情伤,又遭遇丧女之痛,在面对仙界大军之时,是发挥不出自己的全力,仙君本就与妖皇修为不相上下,更何况妖皇在此之前很是白痴得用自己许多妖力来试图挽救自己的女儿,虽说那些妖力对于她来说并不算甚么,但是真正导致她那一场战败的缘由却是她的心伤。
至于这心伤是甚么,妖皇没有明面上说过,有的人或许猜到,却也只是不敢说,或者是碍于妖皇的颜面而装作不晓得。
妖界战败,妖皇受重伤,还被那仙君乘势断了一臂,如果不是当初妖族中修为极高之人拼命将她带出那诛妖法阵,说不定这一代妖皇就要这样殒命在这场战争之中,因为她实在是已经万念俱灰,全无生意,而后四大妖尊不知道做了甚么,妖皇竟当着两界之人的面痛哭出声,长啸一声,将妖界残部一同带回妖界。
一场仙妖大战就这样结局,其实妖皇实力还是要胜过仙君一筹,真正打起来,未必会比他差,而这场战争到底谁胜谁负,也就不那么好说了。
可是在战争过后,妖界四个妖尊却不知去向,而妖皇受了重伤,适逢妖界内乱,觊觎妖皇之位的人在妖皇回妖界之后发动了叛乱,妖皇猝不及防,而没有了四妖尊的协助,她应付得很是手忙脚乱,而后妖界出现一神秘人物,轻而易举压下那叛乱,而妖皇也趁此机会将妖界内清扫一通。
而后就封闭了妖界,在妖界之外的妖族人,统统都回不去妖界,而同样妖界之中的人也不得出妖界,只是界外之人却不晓得这些事情,只道是妖界碑提高了通过之人的修为限制,自己过不去,只是因为自己修为不到而已。
不过这些也都是前话了,妖界到现在都已经闭关一百多年,却依旧没有打开界碑的意思。
慕淮看着慕修,黑眸微沉,隐隐偷了几丝金色:“你不要想了。”
慕修面色却依旧未变,紫色双眸之中竟出现几分恍惚,他道:“当初在花海遇到她,我就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有些事情到底是不是她所能做出来的事情,我心知肚明,可为了查清幕后之人,我依旧是利用了她,让她吃了那样多的苦,直到最后走到那样的绝路。”
“如果我当初不去见她,她是不是就还是那个栖身在花海,安安静静坐着自己最喜欢的事情,研制药物,撰写医典,偶尔去云游五界,为人医治的无忧人,或许她早就找到了自己的双亲,过得开开心心,完全不用被卷进这样的事情中来。”
白杉脸色一变,上前一步,伸出右手食指在慕修眉心处狠狠一戳,画面有些好笑,而慕修却一怔,脑袋霎时清明,他眨眨眼,双眸变得清澈,看着眼前面色甚是担忧的白杉以及一旁的慕淮,他已是明白自己是怎样一回事。
慕修轻轻一笑:“我是不是又说一些糊涂话了?”
他自从那件事起,就总会陷入这样的自责之中,可他分明之前不是这样的人,当初自己重伤逃到花海,见到那人的那一刻,心中就有了几丝悸动,可是他一直活在那样的环境中,事事以妖界为重,这样的事情在心中已成定律。
所以即便是心中对她有一点点不一样的感情,在面对妖界危难之时,他依旧会选择后者。
当初翎画说:“你是太迟钝了,都怪你师父,他自己早早尝到与心爱之人阴阳两隔的痛楚,就叫你不要与人相爱,给你灌输太多的不好思想,令得你连甚么是喜欢都不晓得,我记得你当初在做那件事的时候,深夜冒雨来找我,说你心很痛,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那时就知道,你这个木头啊已经是有了喜欢的人了。”
当初他就喜欢她,她那样纯粹,一眼望穿,第一眼看到她,他就晓得她是什么样的人,所以他觉得,这样的人,或许他稍微瞒一瞒她,事后全力补偿就好,甚至于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进圈套,自己走出花海,常住仙界,被宫邀所发现,被抽去一魂三魄,被仙界人排挤,被锁进仙牢之中备受折磨。
他一直在想,再忍忍,再忍忍就好了,他自己也一样在难受,可他不知道为什么。
后来他觉得自己那时候真不是个东西,怪不得她死的时候会对他露出那样的眼神。
慕淮走上前,看着他道:“这样的话我与你说了许多次,个人私情与一界大事不可混谈,你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上,必然要舍弃一些东西,当初那种情况,换我,我也会做如你一样的选择,她是个聪明的人,最后难过,伤心,是因为你从没有跟她解释过,一切真相那样突兀惨白摆在她面前,你叫她如何接受?”
他说罢,又低低道:“更何况行那法子,须得承受之人心怀极大的怨恨,不然以她当时虚弱的魂魄,是万万坚持不了的。”
慕修笑了笑:“再多理由其实也抵不过她的伤心难过,我到底是伤害到她了,当初的我可真不是个东西,不过这也都是我与她之间的事情,因为修为尚未恢复完全,心态不稳,我还不能掌控自己不胡思乱想,倒是让你们看笑话了。”
白杉沉默片刻,低声喃喃道:“妖界的琴色一职,向来都是最难过情关的一个,你的师父没有成功渡过情关,他逼迫自己在心爱之人死后绝情斩情,而忽视了身边人,最后死的时候才明白自己追求一生到底想要的是甚么,但也只是一瞬之间,他却再也没办法像生前那样,自己一有甚么感悟就立刻告诉你。”
他嘴角牵起一丝笑:“哪知就是这样一个巧合,你这个木头就这样差点毁掉自己的情劫,还好,你已经度过了情关,虽然比起以前那些成功渡过情关的琴色来说,你算是蛮失败的一个,两两受重创,都要用百年时间来休息复苏,甚至百年之后恢复的身躯都是残缺不全,但即便如此,你也是度过情关了,你算是合格了。”
慕淮瞧了瞧慕修,却没有说话。
那件事情在慕修心中现在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是不是一个合格的琴色又如何?在百年之前他那样不顾一切燃烧自己妖魂,吓坏了他们,而后仔细想想又是哭笑不得,这个榆木疙瘩,从来都是不知变通,心思直得很,而他竟也真的爱上了一个人,在为他揪心难受之时又不觉有些欣慰。
被三人晾在一边的青砂听着三人的话,一头雾水,却突然一怔,脸色一变,声音都是有些结巴:“难道当初仙妖大战之后四妖尊并非身受重伤不知所踪?竟是为了救人?”
慕修转而看他:“不然,我们都受了很重的伤,但是救人也是要救的,救完人之后我们妖力已不足以支撑自己,于是我们想出转生下界慢慢修养的法子。”
青砂抬眼看了看门外,有些犹豫道:“难道门外之人真的如我所想,是……那位大人?”
慕修笑笑,点头:“不错,当年在妖界碑与仙界碑之间有一片花海,花海中生存了许多小动物,却独独没有人生存,她自幼被放在那里,独自长大,对于医术有极高天赋,后遇医圣指点,潜心钻研,而后走出花海,为五界人所知,她名唤宫蔷,那是她懂事以来,心中牢牢记得的一个名字。”
他也抬眼往门外瞧,似是隔着门他能见到些甚么:“她的修为极高,不过因为是灵药与灵果堆砌起来的阶位,虚浮不堪一击,但到底也是个修为高的人,她擅用纸人传书,会布纸人傀儡阵法,对于术法却是一窍不通,怎么也学不会,但是在医术方面却可以称得上五界顶尖,不过这是她以前的名字了,大概现在她也不想要了罢,苏璃这个名字就挺好的。”
青砂又是一怔,虽然先前早有猜测,可是如今真的被人证实之后却是心中又是止不住震惊,当初他是怎么也不肯相信这位大人竟死在战乱之中,还死无全尸,此刻看来,其中又是大有故事。
他知道面前的慕修是妖界妖尊之一琴色,也知道慕淮是砚棋,甚至在来到庸王府之后有猜想过沉睡中的慕湘就是那四尊之中唯一的女子翎画,却唯独没想过苏璃竟是当初的医者宫蔷。
想到如此,他不觉想起百年之前。
那时他还尚且年轻,那时候的四尊也就与他差不多大,刚刚当上四尊,新鲜得不得了,可哪知那时候妖界与仙界已经开始有了碰撞,四尊新官上任,也是不好过,而当初的琴色不慎被人阻击,不知道身上中了什么奇毒,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得知有这么一个医者存在。
总之他见到宫蔷的第一面,就是琴色将她抗在肩上,强行带回的妖界,而那宫蔷满脸的不情愿,却并未阻止他,想来心底还是不怎么抗拒,在妖界中为琴色医治的时日之中,青砂是目瞪口呆看着琴色每天极其勤快得带着她去妖界一块旷地种花种草。
青砂之前认识的琴色,总能在关键时刻保持冷静,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副天下尽在我手老子天下第一的臭屁模样,不过他在师父死后,这样的表皮越来越严重,甚至连青砂都不晓得他脸上的表情什么时候是真的,什么时候又是为了唬人装出来的。
在宫蔷被他抗回妖界之后(……),青砂总觉得琴色这个人有点不正常,你说,那块空旷的地方,是琴色当初硬跟妖皇要下搁置在那边的,现在却每天带着人家小姑娘去栽花种草,不过这也就算了,问题是妖皇本来就打算在那里种花种草,琴色跟她要那块地的时候语气十分坚决,这样的好地方怎么能用来种花种草,简直是浪费。
可他自己却浪费得极其欢快。
青砂觉得这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而后砚棋却神神秘秘跟他说,琴色这个木头可能是要渡劫了,他问是什么劫,砚棋指了指跟琴色一起在种花的宫蔷,悄咪咪道:“情劫。”青砂:“.……”
就算是在后来听闻仙妖大战,战后宫蔷死于战乱尸骨无存,妖界四尊重伤失踪,下落不明,甚至可能已经陨落,青砂都没有觉得琴色与宫蔷之间有如何如何的暧昧,甚至以为当初砚棋所说都是逗他玩。
今日真正听琴色说出这些事情,他心中说没有震惊是假的。
慕修突然突兀道:“青砂,那块地后来可是长出花来没有?”他说罢转而低低道:“当初种完花草,她还没来得及看,就匆匆去了仙界,后来连我也都没有亲眼看到那片所谓花海的出现。”
青砂一怔,道:“没有,战后妖界四处都是一片废墟,那块地皮因为空旷还自带了空间结界,被反叛者当做营地,地上长出的花草不是被啃食就是被连根刨起,是尽数毁了去。”
“这样的吗?”慕修轻轻叹口气,“也罢,我与她都看不到,存不存在也无所谓,毁了倒也好,省的揪心。”
他沉默片刻,转而道:“说了这样多的无用话,我可以将青攸的头骨击碎,取出其中蛊虫,只是却需要一人消耗极多修为,助她神魂保持稳固,从而去到熔岩之地慢慢温养。”
青砂道:“我可以。”
慕修摇头:“你不可以。”
青砂一怔。
白杉接口道:“青蝶一族如今形势怕是也不怎么好,当初青飏也是在族中埋下许多前招,对你们来说皆是隐患,而你如果在这种时候失去大量修为,必然不足以抵挡,万一青飏死后,他当初在青蝶一族所隐埋下的那些祸患统统失控发作,想必又是一场灾难。”
青砂木然,仔细想想确实也是如此,可是这满屋的人,慕修修为尚未恢复完整,况且他是百年前亲自行过此事的人,再次这样做怕是会对他造成二次伤害,而慕淮与慕修同理,他虽然恢复得比慕修好一些,但是却也依旧处于虚弱状态。
至于白杉,这个人完全就是凡人身,许是甚么大能者的魂魄附体,但说到头也不过是一个凡人罢了,即使神魂强悍,却也是半点修为没有,根本起不了作用,而门外的苏璃更不用说,在这里的众人之中,只有青砂符合条件,也只有青砂做的到。
可是白杉这样一说,青砂也是不得不犹豫起来,青攸虽然重要,但是整个族群却也十分重要,击碎青攸的头骨,取出蛊虫将之毁灭,可以趁机毁去青飏魂魄,连同青攸的神魂一起毁去,干净利落,可是青攸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如何叫他眼睁睁看着她死去?
慕修却不语,只是想看昔日好友会如何想。
此刻门却突然被推开,一人声色淡淡:“我愿意用我大半修为,保青攸一命。”
房内三人一猫朝他看去,那人着灰色衣衫,身材颀长,长得很好看,脑袋上有两个毛茸茸的耳朵,他面色有些病态得苍白,偏头看着床上的青攸,转而看着青砂道:“青砂长老。”
青砂眉头一皱:“你是那个……”
白宴之淡淡一笑,点头道:“你可还记得当年在凤梧深林之中被你救下的那个小小狐妖,他体质特殊,你本不想出手,是青攸红了眼睛求你你才将他救出来的。”
一旁的慕淮与白杉二人却是一怔,慕修却因为之前已经见过白宴之,是以并未有过大的反应,白杉摸摸下巴,道:“一体两魂,一魂牺牲自己来增加你的修为,可真是少见。”
白宴之笑了笑,没有说话,青砂仔细瞧瞧他,恍然道:“竟是你,你如今成就也是不凡,当初我是看出你一体两魂的不凡之处,才会救你,不必对我抱有感激之心,我只是送给九尾狐一族一个人情罢了。”
白宴之道:“前辈救命之恩,在下不敢忘却,不论缘由,白某的性命就值得白某对前辈怀抱感激之心。”还不等青砂说话,他就是继续道:“当初如果没有青攸,你就不会发现我的体质特殊,我兴许就死在那个小小法阵之中,也不会再有如今日这般的成就。”
他偏头继续看青攸:“我心中一直存了报恩的心,只是后来没有机会,如今能够帮到你们,我可算是兴奋之至。”
青砂心中是十分激动,也不说甚么客套话,伸手拍拍白宴之的肩膀:“这法子会毁你大半的修为,若是期间你的仇家找你,你尽管找我,我会在凤梧山停留一段时间。”是没有多说甚么例如你真的想通了,你真的真的想通了,你真的真的真的想通了的废话,直接是说事成之后如何如何。
白宴之也是一笑:“多谢前辈。”
慕修却道:“你进门之前可曾见过苏姑娘?”
白宴之一怔,转而想起自己来到庸王府之后,急急跑来这边,却见到苏璃蹲在门口身体颤抖,走近轻轻拍了拍她才惊觉她的身体竟如此的冰凉,慌忙扶起她给她渡了些内力过去,问她怎么了。
苏璃却是神情恍惚,嘴里说一大堆乱七八糟他一点也听不懂的话,而后身子一软,他赶紧抱住她,却又不好意思赶紧将她放到台阶上,而苏璃立时清醒过来,看了看他,又朝门里看了看,只是道:“你快些进去,兴许这就是你报恩的时刻。”
说罢就是起身急匆匆离去,像是在逃避甚么。
现在慕修问起,他也不知道怎么说,只是道:“苏姑娘方才脸色不对,而后离去,也不知去了哪里。”见慕修双眸微眯,赶紧道:“不过她意识已是恢复清明,她是自己离去的,倒像是在……”他又看了慕修一眼:“像是在逃避甚么一样。”
慕修一怔,转而沉默下来。
慕淮道:“我去陪着湘儿了,你们在这边忙着,我不打扰你们。”
说罢就是出门去,而白杉也是推脱离去,青砂与白宴之交代一番也是出门去,不想打扰慕修。
白宴之静静看着慕修,其实他心中对慕修还是有一些惧怕的,毕竟当初白弦之遇到慕修之时他的意识也是清醒的,完全体会得到当初白弦之心中的恐惧,况且方才离开医馆之时还被他提溜着后脖颈的毛皮好好拷问了一番。
慕修沉默片刻,抬眼看他:“耗费你大半的修为,可以保她魂魄不灭,却是要等待百年之久,才能再次相见,而那时的她不认识你,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白宴之点点头:“我晓得,百年之前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
慕修突然道:“你如何看?”
白宴之一怔:“何事?”
慕修沉默片刻,轻轻道:“当初琴色将宫蔷斩杀在战场之上,击碎头骨,刀气粉碎全身,使得她死无全尸,甚至都死的十分痛苦。”
白宴之挑挑眉,不以为然道:“如此斩杀不过挫骨扬灰之法,碎其头骨,重创神魂,怕是恨到极致才会这样做。”他看着慕修,却又道:“不过今日闻此法,我倒是觉得值得敬佩了。”
慕修挑眉:“哦?”
白宴之笑笑:“琴色与宫蔷感情不错,为何突然之间生出如此深仇大恨,仅仅因为听说宫蔷将妖族大事泄露了出去?既是深交,必然晓得互相为人,而到了那种境地,依旧可以装的神不知鬼不觉,将计就计,以那样惨烈的方式求生,两人都只得敬佩,尤其是宫蔷那样一个弱小女子。”
他突然摇摇头:“唉,宫蔷是真值得我敬佩,而那琴色,简直太不是东西了,她虽是女子却也没什么苦是吃不得的,可独自承受却令的她十分委屈,甚至于临死心中晓得琴色之意,但那种恨却是真的。”
慕修一怔,紫眸瞪得圆了些。
白宴之道:“如此榆木脑袋不解风情之人,难为当时五界追求者众多的宫医仙了。”
白宴之只是听过二人之事,对此事有自己另一种看法,却并不晓得眼前的慕修就是琴色,他只知道慕修是妖界极重要的人,不然他是绝对不会再慕修眼前说出他真不是个东西这个的话的。
而慕修耳朵抖了抖,竟是低低附和。
“对,他太不是个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