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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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人。

    免费早餐的时间已经过了,冷因点了烤面包、热牛奶,把昨晚晾干的黑裙收好后,“早餐”也做好了。给她做早餐的是个“换宿义工”,也是附近城市的大学生,再加上同房的五个人,闹得她有种还在上学的错觉——错觉就是错觉,因为她上的唯一一次学是在梦里。

    吃完饭后,冷因去了城中村巷尾的洗衣房。

    “呀,因来了。”刘婶放下绝味鸭脖,扭臀跑着进了屋,不一会儿拿出洗净叠好的黑裙,“喏,都给你弄干净了,搞得什么东西在上面?一股骚气味儿。”

    估计是劣质干邑,冷因接过黑裙,摇着头:“洋酒。”

    “鬼老喝的什么鬼东西,二锅头都比它香!”

    冷因把裙子开了,前前后后看了眼,又闻了闻,宝贝似的捧在手里。

    刘婶望着那背后的大开叉,咂嘴道:“你这裙,绝对勾男人。”

    冷因笑了,问:“怎么?”

    “我要是个男的,看你穿这,绝对媳妇都不要了。”

    刘婶话向来夸张,冷因也没太当事。她叠好裙,:“不然我也给你做一件?”

    “不不不,我这身段,吓死男人还差不多。”刘婶看着桌上还剩半盒的绝命鸭脖,突然有些懊悔吃了那么多。

    没有手机不行,冷因去到巷子里的电子零件店买了充电器,而后又回到洗衣房;刘婶在里面干活,她在门口一边充电一边看店。

    “鸭脖能吃吗?”她看得馋了。

    “吃吃吃,全给我吃了,好让肉别往我身上长。”

    不过没过多久,刘婶干完活又出来了,带了一袋奶油瓜子。两人一边嗑瓜子啃鸭脖,一边看最近热播的宫斗剧——剧里侍奉皇上的宫女,还没她们KTV服务员好看。

    约莫五点的时候,冷因终于接到了琴子的电话,问她晚上去不去上班。

    冷因她不去了,“你帮我声招呼,我今天真的喝不了酒。”

    “越来越娇气了。”

    “我昨晚上疼得都快死了。”

    “你不会太久没有性生活,那什么东西都长起来了吧?”

    “你怎么不去死?”

    “我真的,” 琴子声音一本正经,“好多人都是生完孩子就不痛了。”

    “你怎么不去生一个?”

    “那我还是去死吧!”

    玩笑开过了,冷因让琴子上班前在咖啡厅等自己,好把洗过的黑裙子带给她,又让她再借自己一身衣服穿,顺带解释了一下钥匙丢掉的事情。

    “真是服了你了,” 琴子白眼都快要翻出手机了,“露腿,不露背,还有什么要求不?”

    冷因一低头,看见脚上绣着杜鹃的藏蓝布鞋,问道:“有没有绣花的,最好是杜鹃?”

    “来事……等等,还真有,上回去丽江旅游买的,” 琴子奇怪道,“因因,你口味怎么变土了?”

    “衣服是谁买的?”

    “……”

    放下电话,冷因去到隔壁裁缝店讨了块黑色细纱的边角料,回到店里,她将细纱剪成几条拧起来,编成一段藤条细的麻花,在布鞋后跟上、踝关节下系了两道。

    望着脚踝下布鞋上的杜鹃花,冷因想起苏格莫这叫 “索玛”。索玛,她默念了一遍,多魅多情的名字!

    离开店的时候,刘婶留她吃饭,她:“不吃了,工作去了。”

    “去吧,早日钓个金龟婿!”

    冷因笑笑没话,心想她们这行交道的男人,哪个不是吃着碗里瞧着锅里?这样的男人,给她一百个都不要。

    冷因先去咖啡店把衣服给琴子,然后借了琴子的化妆品在洗手间里换衣服扮,出来的时候终于褪去了女大学生模样。冷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满意的出了门。

    冷因去了颐园附近一家四星商务酒店。

    不去KTV的时候,冷因都会来这里的大堂吧弹琴。其实商务酒店没人在意这个,背景音乐是LIVE是CD都一个样,没人听的好处就是自由度高,冷因来这儿纯属过手瘾;莫文滨明白这点,所以没让她去那些环境更好、价位更高的五星级酒店——即使她的水平绰绰有余。

    大堂经理认得她,碍于莫文滨的面子,每回都要亲自上来招呼,眉开眼笑的喊她“师妹”,搞得冷因很是尴尬,只点头不话,叫人看了以为是腼腼腆腆的艺术生。

    这天晚上,她弹了一连串的中国民歌,从蓝花花,到水草舞,再到云南民歌五首,从七点到十点,整整三个时,几乎没有停歇。

    反正没有人看,冷因弹得很肆意,乐谱上标重的音她非要蜻蜓点水,平铺直叙的拍子她非要顿那么一顿。衣服干了湿,湿了干,三时下来,宛如了场胜仗般的酣畅淋漓。

    “那音嘚儿嘚儿的,真有点对歌的意思,你听了保准儿喜欢!”路边摊上,凯子绘声绘色的描述起方才酒店大堂的艺术邂逅,一副灵魂都要升华了的样子。

    “人美吗?”宋岳嘴里塞了吃的,口齿不清的问。

    “你怎么尽在乎这个,”凯子摇头,不满他的不以为然,“讲这可就俗了啊。”

    “那就是不美咯。”

    “你……算了,反正美不美和咱也没关系,人家那是做艺术的,满足的是精神需求,咱是送锅包肉麻辣烫的,满足的是刚需,层级就不一样。再你不是有媳妇儿了吗?哎,人比人气死人……”就在宋岳想找坨胶把凯子贫嘴堵上时,凯子突然就住口了,眼珠子瞪得大大的,望着街口道,“就,就她啊!”

    宋岳看过去的第一反应,是在内心爆了句粗话——又是她,又不一样了。

    这次她穿了一件藏蓝色的裙子,裙身宽大,包在膝上,露出白花花的细腿,不知是不是她骨头,不大的领口露出了半边肩,也是雪白雪白的。她站在市井的杂光之中,一点不显得突兀,但也确确实实与周遭不一样。鞋上绣花,袖口绣花,领子边也绣了细巧的花。

    直到她走近了,宋岳才发现那花是杜鹃。

    冷因:“请问几点了?”

    宋岳低头吃饭。凯子看了眼手机,答:“十点过五分,糟了我得走了。”

    “不吃了?”宋岳问。

    刚才都顾着话了,凯子看着剩下的豆皮,又偷瞄了眼桌前的女人,不知是舍不得豆皮还是人,满眼的意犹未尽。“不吃了,”着起身,拿起半瓶冰红茶,“走了,今晚要熬两点呢。”

    宋岳应了一声,目光扫过桌前的女人,跟看空气似的。

    凯子走后,冷因坐在他的位上、宋岳的右手边,身后是路边摊的手推车,背光将她乌青的发丝照得一根根的。

    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宋岳没理她。

    “不?是不是不好听?”冷因亲眼见过很多外来工的妹子,身份证上写着大根、狗二之类的名字,也不知道父母心是多大。

    “好听。”

    “那干嘛不?”

    “怕人惦记。”

    冷因乐了。她笑了会儿,:“大老爷们,还挺犟。”

    宋岳下颌抬起,冷因觉得那棱角像刀子,差点晃了她眼。

    他冷冷的看着她,“你有完没完?”

    冷因收回了桌下抵着他的脚。

    “我没别的意思。”她推开手边那半盒豆皮,“你们下班时间不固定?”

    宋岳嗯了一声。

    “你送哪的?”

    没应。

    “颐园?”

    又嗯了一声。

    “送过4栋11-1 没有?”

    “没有。”宋岳张口就后悔了,答得太快,欲盖弥彰。

    冷因没拆他台,又问:“外卖好玩吗?”

    “不好玩。”

    “不好玩做来干嘛?”

    “你工作好玩?”

    宋岳又看了过来,冷因发现他眸子很深,叫常人不大敢直视。不过她可不是常人,冷因看着他摇头,“不好玩。“

    宋岳欲言又止,半秒后选择了缄默。

    冷因笑道:“你是不是好奇我职业?”

    “还好。”

    “大老爷们,磨磨唧唧的。”这话完,她听见宋岳很轻很轻的喷了声气,倒是带了三分不屑三分痞,是那帮装腔卖弄雅痞的油腻男人出不来的味道。

    宋岳不好奇是假的。

    这几天三番五次的见到她,每次都在不同的地方、穿不同的衣服,就好像城中村连着外头那一片高级社区,没一个地方没有她似的。

    这个无处不在的女人,让宋岳重新审视了一番自己搬家搬片区的决定。

    “我要是你,我肯定好奇——不——不是好奇,而是想啊,一个游手好闲的女人肯定干不了什么好事,”冷因抱着胳膊耸耸肩,锁骨旁的杜鹃被带得动了动,“其实也没错,男人都喜欢对女人指指点点,叫女人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然后再去外面找他们真正想要的——你还别不是,了我也不会信。”

    宋岳还真想不是,但不知怎的,想起前晚上的梦,突然就没了底气。况且她爱怎想怎想,关他屁事。

    宋岳喝了口水,回她:“我看你还真挺游手好闲的。”简直闲得到处都是。

    冷因愣了愣才发现宋岳回的是她第一句话。合着她了那么多,他就只听见了第一句?不过今晚也是神奇,冷因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能一口气出这么多话。完还挺渴的。

    “能喝口吗?”冷因指了指他的大瓶怡宝,“不对嘴。”

    宋岳把水往桌边推了推,快要掉下去的时候被她接住了。

    冷因拧瓶盖,一次没拧开,她皱着眉抬头,见宋岳没什么表情的看着她;冷因一咬牙,用力拧开了。

    冷因一连喝了几大口,喝完水瓶掼桌上,有种江湖游侠饮酒的架势。

    几乎每个人都在生命的某一刻问过这样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而存在?

    他们两坐在路边摊的桌上,摊上男人抄锅炒菜,女人接单拌调料,周边围着学生、工仔,下了班的情侣在商贩间散步,卖唱艺人挎着吉他,支起了话筒。

    这里或许,只是或许,没有一个人的存在能为这座南方一线大城添光;反过来,这里的任何一个人离开了这座城市,它还是那么现代,那么繁华。

    不需要资产阶级的狗屁鸡汤来怜惜一通,因为这就是事实。

    卖唱艺人弹起了吉他。

    冷因“啊”了一声,眼睛瞬间亮了。

    宋岳嘴角牵了牵,“崔健。”

    我要从南走到北

    我还要从白走到黑

    我要人们都看到我

    但不知道我是谁

    不需要怜惜,因为没什么可以怜惜。

    你活得是人生,我活得也是。

    假如你看我有点累就请你给我倒碗水

    假如你已经爱上我就请你吻我的嘴

    我有这双脚我有这双腿

    我有这千山和万水

    冷因起身,回来的时候带了双一次性筷子。

    她一边撕开塑料膜,一边回宋岳道:“是啊,我是挺游手好闲的。”

    冷因掰开筷子,双手将头发拢到耳后,不知怎的一转就将乌黑的长发系牢了,留下几根碎发,轻轻搭在眼睫上,每眨一眼就颤一下。

    宋岳看见她左耳的耳垂上,也文着一片叶子。黑色的叶子。

    她盘好头发,面对着街微微抬起下巴。“为什么不呢,这是我的城啊。”

    笑眼中忽闪忽闪的、满是钻石。

    作者有话要:  堂吉诃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