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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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暴雨哗哗的下着,后门外空无一人。

    四点。冷因收起手机,撑伞走进雨里。

    宋岳收好行李,和刘平通了个电话。刘平人已经在车站了,找了个空椅先躺会。

    “雨大,你别急。”

    一时前,宋岳接到刘平电话,梅里*发生雪崩,阿发受了重伤,连夜包机送往昆明。阿发和刘平、宋岳都是一个村里长大的,阿发比宋岳两岁,目前在迪庆、也就是香格里拉所在的藏族自治州一带做户外向导。

    刘平,阿发一直昏迷不醒,情况很不乐观,怕是凶多吉少。

    宋岳锁上房门,经过601时停下脚步。

    昏暗的廊道被雨声和霉味充斥。无穷无尽、再无他物。

    他闭眼叹了口气,离开。

    宋岳走后一时,冷因浑身湿漉的站在603门前;妆花了一脸,衣裙黏在身上,脚踝腿上了烂泥。头发、裙子都在滴水,啪嗒,啪嗒,水泥地上斑驳一片。

    她再次抬手,还是没能敲下去。

    身后突然“嘎吱”一声,吓得冷因汗毛一竖。

    602的租户着哈欠出来了,工作服领子还翻着、耷拉在身上。他神情呆滞的看了冷因一眼,转身下楼。

    脚步声远去,铁门哐啷一声。

    世间只留有淅淅沥沥。

    高铁驶出广东,雨终于停了。雨后阳光干净得发白,车窗上还挂着凌乱的雨珠。

    临近中午的时候,刘平接到电话:阿发走了。

    G2926终点站是昆明,刘平:“阿布,我们直接去医院把阿发接回家吧。“

    阿发是在外边走的,按村里习俗要“过火炼”,在家门口烧火,为的是把阿发的魂给召回家。踩火炭时,阿发的妻子阿果全程低着头。更衣、作法、戴孝。起棺那日,众人围在村口,歌舞班子围绕棺材唱丧歌、跳花鼓舞,阿果扑倒在棺材前嚎啕大哭。

    一路都是山路。一路走,一路停,像是在对棺里的阿发,别走,别走。

    下葬后,大家围着土坑转圈,法师站在坑边念经超度。

    法师蹲下身,在脚边捏起一只黑色的虫,放在阿果的掌心,是这虫是阿发死后投胎的,让她好好端着回家,不能回头。

    大家给她让出一条道,阿果双掌合拢,独自先行离去。红褶裙、白麻布,逐渐消失在苍林之中。林中响起阿果的歌声,那是一首男女对唱的情歌。只有女声的部分。

    彝族喜丧,这天晚上,亲朋好友都要上阿发家里“玩”。有鞭炮,有歌舞,烟、酒、肉一样不少。

    夜深了,有的留下,有的散去。

    阿果在门前烧起一盆火,为阿发照亮冥路。

    宋岳喝了很多酒,和刘平坐在路边,看盆中火扑扑的烧窜。盯得久了,火中像有黑色的人影舞动 ,又像有黑色的叶子纷飞。

    刘平手机扔在地上,一直在震。

    宋岳问阿果:“那虫呢?”

    阿果答:“放了。”

    刘平指着地上的手机,对阿果:“明明在这儿,翅膀还颤着呢!”完哈哈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捂着眼睛抹眼泪。阿果看不下去,回身进屋了。

    第二天早上,刘平在院后的土坡上找着宋岳,讲了昨晚那些电话的缘由。其实宋岳也大致猜到了。

    电话是阿发带的下一个团队来的。

    这一队是广东来的,昨天就到香格里拉了,自然是听了梅里雪崩的事情。不过钱已经付了,人已经来了;出来一趟不容易,请好了假、做足了准备,总不能取消就取消了吧。

    “没别人了?”宋岳问道。

    “有别人我还不赶紧安排了?手下几个都在忙着。香格里拉导游是多,但这帮不是来观光、是来徒步的,队里还有新手,没点专业经验的我还不敢联系。”

    “徒步?”宋岳问,“去哪?”

    “梅里雪山。”

    “外转内转?”

    “外转——”刘平看向宋岳,抬抬下巴,“你要去?”

    宋岳没答他,独自站起身。

    他一脚踹飞几粒碎石,看着它们轱辘轱辘滚下坡,插着口袋,一言不发。

    刘平明白宋岳在想事情、在内心和自己斗着,所以默默等着,也不发话。

    他们手边是一座山神石碑,碑上彝语刻着祈福的话。彝语长得特像日语——不对,应该日语长得特像彝语,据日本祖上就是彝族人。

    宋岳“喂”他一声,刘平回过神,抬头看他。

    宋岳问道: “什么时候出发?”

    “随时。能早就早。”

    “那走吧。现在出发晚上能到了。”

    刘平眼睛一亮,赶忙拿出手机:“我这儿有折机票,我问下他们包不包。这样咱俩上午到迪庆,你们下午就能出发去德钦了——我那什么装备都有,不用你准备。”

    “行。我先回屋收东西。”宋岳低头走下坡,叹了句彝语。

    刘平愣了愣,拍拍屁股起身,跑着追了上去。

    那句彝语的是:当给阿发送行了。

    距离那晚楼道亲吻后拒绝,已经过去三天了。也就是,冷因已经整整三天没有见过宋岳了。

    站在603门口,冷因发现她远比自己想象得要在乎。这种在乎使她焦虑,又逐渐演变成一种狂躁,想要一头撞开他门的狂躁。只可惜她没三头六臂。

    冷因再次他电话,“对不起,您所拨的电话已关机……”

    “Sorry, the number you dialed is……”

    冷因挂掉电话。

    毕竟那晚是她把人家关在门外的,冷因第一次给宋岳电话时还有点腆着脸的不自在。但吃了他无数次闭门羹后,冷因有种被狠狠摆了一道的觉悟。

    同时,又忍不住的担心。平时不关注新闻的她,突然就频频看见那些外卖哥被撞、被捅、救火的报道、视频。

    冷因不再犹豫,拨通了房东的电话。

    麻将声哗啦哗啦。

    “喂?哪位?”

    “我是601的冷因。”

    “哎哟哎哟,zimo!难怪不接我炮!……你什么?哪位?”

    冷因耐着性子又重复了一遍。

    “噢!啥事啊,大晚上的。”

    “603的宋岳,在您这儿是不是登记了两个电话?”

    “是啊。”

    果然。冷因试探着问:“一个深圳,一个云南?”

    “是啊。怎么了?”

    桌上麻友喊起来了,房东回了句没看我在接电话吗。

    冷因等房东回完桌上的人话,问道:“能不能把云南那个号码给我?”

    房东笑了,意味深长的:“姑娘,你要人家家里头手机号做什么?”

    冷因回道:“有事找他。”

    “不行哎。我可不能随随便便把人家电话给你。”为了证明诚意,房东又补充道,“要是换别人向我听你电话,我也一样不会的。”

    冷因翻了个白眼,心豁出去了。

    她:“我其实是他女朋友。”

    “女朋友?”房东乐了,心这发展得还挺快?逗我玩呢?

    “不行。不行。我不信。”

    冷因有点急了,“真的。”

    “那你证明给我看。”

    她没话了。

    房东笑:“你看,你又没法证明。姑娘,你就别蒙我了,如果你真是人家女朋友怎么会连人家电话都没有?我知道宋岳这伙子吧长得挺漂亮的,可你也不能……”

    房东着感到有人在拍他肩膀,一回头吓了一跳——冷因抱着胳膊站在自己身后。房东突然后悔当初把棋牌室建在出租房楼下了。

    “您真挺称职的,”冷因这句话时是发自内心的诚恳,“这样吧,我也不问了,麻烦您给他个电话。宋岳已经失踪三天了,万一出了什么事情咱俩都担负不起。”

    冷因故意把话得重了一些,也确实奏效。

    听完这话,房东衡量了几秒钟还是觉得个电话保险——个电话而已,要不了他两分钟,况且人家都追到棋牌室来了,真心诚意可见一斑。

    “你在这等我一下,”房东站起身,“你们电话我记在本子上,我得到里头把电话簿翻出来出来。”

    没过两分钟房东就出来了。

    “通了,占线。”房东完又颇有几分深意的看了冷因两眼道,“妹子,听我一句劝,放弃吧。这么晚了,人家也得有自个生活不是?”

    冷因点头,“知道了。谢谢啊。”大步出了棋牌室。

    房东啧啧两声,重新坐回麻将桌。

    不得不承认,生气是一件很费力的活。冷因没走出去几百米,连抬腿的力气都没有了,干脆在路边摊上拉了个凳子坐着。

    对桌的女孩架着手机,对着摄像头吃饭,煎饺一口一个,冷因刚想叫她悠着点,听见身后有人叫了声“美女”。

    这声音,这口吻——冷因噌的站起身,把凯子吓得愣了神。

    “你有宋岳电话吗?”冷因开门见山的问道。

    “宋岳——你丘山哥?”凯子见对方一本正经,忙,“有的有的。”

    “我要云南的那个。”

    “云南?噢我知道了。你等等。”凯子着开手机。

    冷因看着凯子翻电话,问:“你知道宋岳去哪了吗?”

    “他不在深圳么?正在上晚班吧。”

    “晚班?”

    “对啊,丘山申请改到晚班啦。每天忙到凌三点呢。”

    一辆货车贴着白线开过来,冷因赶紧拉着凯子往里头靠了靠。卡车轰轰隆隆,车后喷着灰黑色的尾气。

    方才有些晃神,但理智又告诉她,对于一个一声不吭消失了三天的人不能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

    “找到了!”凯子把手机递给冷因。

    冷因道了谢。

    凯子问:“原来你俩认识啊?“

    冷因没有闲心解释,输着号码点头;算是默认。

    凯子心不对——上回她还拉着问丘山哥名字年龄的!这就?哇靠,丘山哥也太不厚道了吧!

    冷因输完号,把手机还给凯子,又了声“谢谢”,侧过身拨通电话。

    “对不起,您所拨的电话已关机……”

    作者有话要:  *梅里雪山,位于西藏察隅县东部与云南迪庆藏族自治州德钦县境云岭乡西部的一座南北走向的庞大的雪山群,全长有150公里。梅里雪山在藏民心中是一座圣山,藏语中称为“绒赞卡瓦格博”。**最高峰卡瓦格博峰(6740)至今仍是人类未能征服的“处女峰”(详见1991梅里山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