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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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德钦县永久村,宋岳安顿好大伙,回房给刘平去了通电话。

    宋岳把定好的线路、队里人员状况都给刘平了一遍:总路程160-180公里,从德钦永久村出发,顺时针绕梅里雪山一圈后回到德钦梅里石村。

    梅里外转极其考验意志、体力,但线路本身已经有700多年历史,常常能遇见转经的藏民、僧侣,总体而言危险系数不高。

    更何况带队的是宋岳,刘平几乎可以全权放手。

    “这回你真是帮了我大忙,还有阿发。哎。”

    宋岳应了一声,看向窗外:少了城里杂乱的灯光,天空是全然的黑色,村里没有路灯,衬得星星很多、很亮。

    “真的,有你在我就放心,”刘平得满含深情,“一千百万个放心。”

    宋岳觉得刘平是又喝多了,提醒他:“转山,每步都要走好。”

    刘平反应过来,他错了、梅里是圣山,还等宋岳这一趟回来,正好能赶上峨山火把节。最后让宋岳快休息,一路顺利。

    宋岳挂了电话,把电话卡取出来换回广东的,放在窗边信号好的位置;简单冲了个澡回来,手机没有动静。

    明天行程有20公里,一大早就要出发,宋岳没再等了;他换回电话卡,把手机关机拿去充电。

    宋岳留了一半纱帘,窗外透进幽光,他看着那光,叹了口气。

    刘平的对,梅里是圣山,他是该来圣山好好走一走了。

    翌日,宋岳起得很早,吃完早餐后在门前的苹果树下等人。

    一个戴粉色帽子、穿卡其色七分裤的女孩走了过来。是徒步队里的。

    宋岳和她了声“早”。

    女孩回了句“早”后在他身边站着,像有什么话要。

    宋岳:“有啥问题吗?”

    “哦,那个——”女孩抿抿下唇,“我们见过吗?”

    我们见过吗?宋岳觉得这话听来十分耳熟。

    对,冷因问过,在城中村的宵夜档。那天宋岳被她问得不爽,直接回了一句“没见过”。

    见女孩问得一本正经,宋岳努力想了想,摇头:“没有吧。”

    “也是……你是云南的向导,怎么会到深圳去……”女孩自言自语一番后,抬头笑道,“你好我叫苏格莫。”

    宋岳点头,“我知道。”

    “诶?怎么会——”

    “名单。”

    “名单?对哦,你是向导!”苏格莫顿时觉得自己傻透了。

    宋岳问她:“你是彝族的?”

    苏格莫点点头,回:“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单上总没有吧?

    “名字听着像,“这时,队里另外几个人从门口出来了,宋岳起身招呼苏格莫道,“一起过来,我有话讲。”

    宋岳把当天行程过了一遍,检查装备、问情况,临行前:“有什么电话、微信,赶紧回一下,接下来要做好失联的准备。”

    这句话完,大家纷纷拿出手机,苏格莫给父母了一通电话,的竟然是彝语。

    宋岳没什么人联系,刘平短信一早就回过了。

    刘平一大早去迪庆机场接人,四点多钟就起了;昨天他确实喝多了,早起来才想起有些事要交代:登山包里多放了两对护膝,药品跟食物放在一起,还有葡萄糖、驱蚊水。

    有的完电话,有的还在回微信,宋岳走到溪边看向青苍的山谷。

    出行晴天是好兆头,天很蓝,飘着几朵云。一阵风吹来,东南风,吹得果树叶子沙沙直抖。——看到叶子、听到叶子,不受控制的,想她。

    商务酒店隔间,烟灰缸已经积满了。服务生敲门进来换了一盏新的。

    “谢谢。”莫文滨。

    莫文滨身边很多人抽雪茄、电烟,那些他抽不惯。其实莫文滨也不喜欢抽烟,毕竟没什么火烧眉毛的烦心事,有功夫抽那黄牙黑肺的破东西还不如多泡两壶茶。

    最近,特殊。

    今晚是肖邦夜曲;莫文滨不得不承认,冷因弹得确实比他好。

    ——她琴是在哪练的?她琴在哪都能练。

    福利院的时候,能钻音乐教室最好,不能钻就自己练。冷因对声音有超常的感知力,在福利院将 “无声练习”操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对着桌子弹,对着墙面弹,对着膝盖、大腿弹。

    这要摆正常幼儿园里,老师肯定在背后讨论这孩子是不是头脑有毛病;但在冷因生活的那种环境里,只要你能管好自己、不惹麻烦,没人在意你得了自闭还是什么。

    都练琴不能练好琴,这样在差的琴上练出了十成,演奏时在好琴上就能发挥出十二成。

    福利院那钢琴是真差:音色是闷的,好几跟弦都坏掉了。后来还是莫文滨搬家时换了个三脚架钢琴,把原先家里那台进口立式雅马哈大大方方捐给了福利院;莫文滨还因此获得了学校的公开表彰。

    莫文滨连差琴都没弹过,更没体验过弹不上琴的日子。——若要莫文滨钢琴比冷因差在哪,除了没有她努力,就是吃的有钱亏吧。

    毕竟论天赋,他是死不承认比她差的。

    夜曲一首接着一首,莫文滨耳朵听得木木的。突然,几个过于安静的单音,一下子把莫文滨飘荡的思绪拽回岸上。

    “《冬风》?她这是——”莫文滨倏然起身。

    几乎在他起身的同时,狂风似的琴声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大堂经理跑着进到隔间,门都没敲,气吁吁的:“莫总,师妹她……这样子弹琴客人要投诉的……”大堂吧的客人可是花钱来买清净的。

    听经理这么一,方才那股冲动突然消失了。莫文滨看了经理一眼,问:“你不觉得,挺好听的吗?”

    “这……”

    “断任何一位演奏中的音乐家,都是极其没有礼貌的行为。等她这一曲弹完了,我亲自去。”莫文滨惊讶于自己竟然用上了“音乐家”这个词。惊讶之余,又觉得万分可惜。

    莫文滨重新坐下,抽完手上这支烟;掐灭时,最后一个音也落定。

    莫文滨走出隔间、餐厅,进到酒店大堂的时候,弹钢琴的人已经走了;琴凳上是一个光头男孩,周边围着几个大人,托着花花绿绿的行李箱——是个刚刚抵达酒店的旅行团,嘴里囔囔着莫文滨听不懂的方言。

    大堂经理赔笑着请走琴凳上的男孩。

    等大堂经理处理完,莫文滨上前了声招呼,独自走出酒店大堂。

    街上车水马龙,商场外墙闪着蓝紫色的霓虹灯。两个女孩子拿着最新款的iPhone上前请莫文滨帮她们在人潮挤挤的十字路口拍照,女孩身后一个乞丐正在翻垃圾桶,莫文滨偏了偏角度没照进去。女孩走后,他摸出身上仅有的40块钱给乞丐。

    活了30年,莫文滨从未觉得城市原来这么大,人和人之间原来是那么遥远。

    华灯未落,旭日东升。

    滇藏交界,多克拉垭口横亘眼前,一览无余。

    “哇,雪!”苏格莫指向垭口中央白皑皑的一片,惊喜的道。

    队里一个大叔笑着看她道:“姑娘,你再仔细瞧瞧?”

    上午紫外线很强,苏格莫眯起眼——像雪,不是雪,像棉花,绵羊,啊!是经幡!大片大片的白色的经幡!

    一路上他们遇见了不少经幡,有白的,有彩的。队里懂的人介绍,经幡在藏语里叫“隆达”,“隆”是风,“达”是马,所以又叫“风马旗”。

    宋岳,五彩经幡是用来祈福的,白色经幡是用来安魂的。转山的路上有许多安魂经幡,这些经幡为亡灵而挂,因为转山的功德可以为故人超度。

    垭口越来越近,一道道经幡清晰的展现。

    苏格莫忍不住拿手机拍了好多张。

    放下手机,苏格莫看见宋队在前面约莫二十米的坡上,凝神望着那些白色经幡,嘴唇似乎动了动、着什么。但太远了,看不清。

    “走了。”宋岳转过头,对她喊了一句。

    “刚才光没调好!再照两张!”苏格莫大声回应。

    “过垭口就是西藏了。”

    “来了来了!”

    嘴上着来了,两腿了桩似的一动不动。

    宋岳无奈,只好使出杀手锏,喊:“垭口上有信号。”

    果然,一听有信号,苏格莫放下手机,蹭蹭蹭的赶上来,跑得比西藏的鼠兔还快。

    “哪有信号?”

    “我走就得走,我停就得停——听到没?”

    苏格莫见宋队一脸严肃,撇撇嘴,“听到了。”

    宋岳这才迈开步子向前赶,“再爬20分钟就有。”

    垭口上果然收到了信号,虽然断断续续。天太蓝,山太青,空气太好,完全不需要修图,苏格莫满意的发出了照片。

    苏格莫发的照片,正好给刚醒来迷迷糊糊刷朋友圈的冷因看见了。

    蓝天,白云,风马旗。山上有黄土,地上有碎石,人物有宋岳。

    定位?西藏。

    作者有话要:  那一刻

    升起风马旗

    不为祈福

    只为守候你的到来

    那一天

    闭目在经殿香雾中

    蓦然听见

    你颂经时的真言

    那一月

    转过所有的转经筒

    不为超度

    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

    转山转水转佛塔呀

    不为修来世

    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只是

    就在那一夜

    我忘却了所有

    抛却了信仰

    舍弃了轮回

    只为

    那曾在佛前哭泣的玫瑰

    早已失去旧日的光泽

    ——《信徒》

    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