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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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峨山县名族团结广场上,主火把熊熊燃烧,上万人歌舞升平。

    “来了来了!”刘平双手举起,差点就要跳起来了。

    宋岳牵来了一个姑娘。姑娘穿着汉人的衣裤,两鬓头发朝后编了公主辫,姑娘皮白眉黑,笑容腼腆。

    大伙笑着把两人迎进舞圈中。

    冷因来前听要和一帮彝人跳舞,多少还有些怯意。但一融入热情的舞圈,那些顾虑统统都烟消云散了。

    没有人问她叫什么名字,从哪来,和阿布什么关系,只是拉着她的手唱山歌、踏舞步。孩子穿衣戴帽,在舞圈中自由自在的穿梭,两手抱着的火把上镶着野花、野果;穿红白童裙、扎独辫的女孩从手中的火把上取下一枝索玛花,递给冷因示意她别在头发上。女孩用彝语对冷因了一句话,冷因求助的看向宋岳,宋岳笑了笑,贴她耳边翻译道:“她你很美。”

    冷因也被分到了火把,她一手举着火把,一手被宋岳牵着在篝火前转圈,最后与众人一起将手中的火把扔进中央人高的篝火堆中。

    头顶烟花绽放,巨大的轰鸣声完完全全淹没在了热情洋溢的欢声笑语之中。

    *

    “机票谢谢你了。”

    “意思,一个电话的事情。你怎么跑云南去了?旅游还是出差啊?”

    “不是我,是我朋友在那,订不着票了。”

    “诶?我老婆也在那边玩呢,听今天晚上有什么火把节。”

    “是么。你以前不是出差都要带着老婆,现在怎么放的下心来把她一个人丢云南去了?”

    “放不下也得放下啊!再了那地方我去过,连个像样点的商场都没有,没两天就得给她逼回来了。”

    莫文滨笑笑,“下回深圳聚——来了必须找我。”

    放下电话,莫文滨啜了口基酒,看向180度的落地窗外。

    这里是号称全世界最高的Sky Bar,坐落香港九龙,一百多层的高度,将对面璀璨的维多利亚港尽收眼底。

    莫文滨今天压根没去拍卖会;不是没去成,而是不想去了。

    今天下午莫文滨已经到了拍卖会场外,望着路边林林总总的豪车,穿西装戴帽子一脸严肃相的竞买人,40度太阳下中介、记者和穿橙色制服的环卫工穿插在一起,突然间对所有活动都失去了兴致。

    他把门票给了门外一个想尽一切办法往里边混的年轻记者,随手拦了辆的士。

    上车后,莫文滨把厚厚重重的西服脱掉,衬衫领口解开两颗扣子。香港司机开车速度快,车窗才开一条缝隙,头发就被吹得飞了起来。

    近来,莫文滨总是对着林宇高楼发呆,萌生出一种如梦如幻的虚空感。

    香港,这个世界文名的国际大都市、“亚洲四龙”、“东方之珠”,提着公文包上下班的白领像是僵尸,没有社会身份领不到救济金的外乡人、头发花白还要拿根垃圾钳从早拾到晚的环卫工、两份工还要卖-淫的单身母亲,一同挤在1.5平米月租却要1500港元的“笼屋”;努力的、卑微的、失败的寻找自己在社会中的一点点存在感,最后接纳了蝼蚁般的身份而放弃。

    什么存在即合理、我思故我在,什么笛卡尔黑格尔康德苏格拉底叔本华通通都去死吧。写下《资本论》的马克思都没能拯救世界,还疲于奔命的辛苦的活着究竟是为什么呢?

    电话又来了。是江倩。

    莫文滨接起来没讲两句,江倩不出意外的就又问起了孟旭东。

    “你最近怎么老是跟我听东哥?”

    “朋友之间关心关心怎么了?”

    “朋友之间关心关心你自己问去啊?你俩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

    江倩顿了两秒,“莫文滨你又喝多了吧?东哥现在特殊时期,电话能随便吗?”

    莫文滨特烦他们成天搞得跟地道战似的——哦,当官的就不是人不能电话了?

    “怎么不能?我昨晚还给东哥电话喊他陪我来香港参加拍卖会呢!”

    “莫!文!滨!”江倩在电话那头几乎要叫破声,“你以后讲话给我注意点!你别一大意把孟旭东给害死了!”

    “我把他害死?你搞不搞笑啊?我就一个有点钱的市民,能把一个背景雄厚的处级官给害死?江倩你也忒看得起我了吧?东哥身正不怕影子斜,就算哪天被我害死了也只能怪他交友不慎!”

    “你……”江倩气得不出话来,干脆啪的一声挂掉了电话。

    莫文滨觉得江倩最近真是莫名其妙。

    最近的所有人都莫名其妙。

    冷因一声不吭的跑到八竿子不着边的云南去了,孟旭东除了换着号码给他了几通电话之外几乎人间蒸发,大哥大姐二姐就更不用了,从他出生那刻起就没正常过,大哥成年前就知道学习、成年后就知道赚钱,大姐二姐永远扮得跟参加外交会似的露着个蒙娜丽莎的微笑——现在就连爸妈也疯了,不知受了哪位高人洗脑竟然开始撮合他跟江倩。

    江倩?如果江倩一直保持最近这个老妈子怨妇样,结了婚真要得给他折寿二十年。

    “莫总——”

    细声细气;不,尖声尖气。

    莫文滨心里正嘀咕又是哪来的妖孽,一抬头就真的宛如撞见了妖孽——瘦得跟条金针菇似的身子外包了一层金箔,巧克力蛋糕上的那种,瘦脸针和玻尿酸混得莫文滨差一点就没认出来。

    “你在香港怎么不和我?”

    “我来有事情的。”

    “一个人喝酒——能有什么事?”

    莫文滨咳咳。

    “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这样,有了新欢忘了旧爱。”

    “能有什么新欢啊,”莫文滨皱了皱眉,“老光棍了。”

    “正好,我也剩着,不是都优秀的人才单身?”女人着将染了酒红色指甲的手放在了他的手上。

    女人的手很冷,冷到莫文滨的心里。他像只甘愿被冻死在外也懒得回洞冬眠的熊,任由女人摸着他去了。

    *

    峨山入夜微凉。庆典落幕,各村各乡的人们从哪来的回哪儿去。

    九座面包车加上孩已经塞进去了十二个人。

    刘平面露难色,“我没想周全,实在抱歉。”

    “没事,”宋岳想了想,“反正老房子也住不了,我们在这儿还方便。”

    “那你们晚上注意安全。今晚人多,赶紧先找个地方落脚,有需要的话我电话,”刘平完拍拍宋岳肩膀,又朝冷因挥了挥手,“冷姑娘再见!”

    几辆回村的面包车开走,宋岳转向身旁的冷因,用指背蹭了蹭她耳边的索玛花,牵起她的手:“走吧。”

    前来峨山参加火把节的人很多,有彝民,有游客,酒店几乎全部爆满,两人找了好几家才终于觅得空位,价格近乎是往常的两倍。

    有了住的地方便好,两人放了东西下楼找吃的。

    酒店楼下就是一条夜市吃街,放眼望去烧烤摊一家连着一家。冷因现在看见这些烤的炸的就害怕,见宋岳在摊口流连就赶紧把他往别处推。

    “最近肉吃的太多,我都长痘痘了。”

    “啊——”宋岳十分遗憾的摇头,“我还在替你找炸蚕蛹呢。”

    “炸蚕蛹?”冷因这下想起来了,这里是宋岳老家啊!她立马变卦,“你能找得到我就吃!”

    蚕蛹没看到,倒是先发现了油炸蚂蚱和蜂蛹,当宋岳指着油炸蜈蚣、油炸臭屁虫给她看的时候,即便是从广东来的冷因也不忍直视了——和这些比起来,大广东的姜油榕蛇、盐烧田鼠算得上老几?

    他们买了些水果,在一家吃凉卷粉的店坐下;凉卷粉是一种大米做成的,类似凉皮、粉皮的滇味吃。

    店里只卖一种凉卷粉,宋岳点完两碗回来,见冷因撑着下巴,似乎还在回味方才的所见所闻。

    宋岳坐下,笑她道:“怎么还意犹未尽啊?”

    冷因敛容屏气,“那些东西你真吃过?”

    宋岳摇了摇头,冷因表示不信。

    “摇头是不回答。”

    “回答一下要你命哦?”

    “我没吃过吧你又不信,我我吃过吧——你这辈子不算和我接吻了吗?”

    冷因只好收了口,用眼神剜着对面的男人,心里暗叹:所谓俗语“棋高一着缚手缚脚”的就是这种乍看老实巴交,越认识发现皮越厚的男人了吧。

    冷因仍旧是低估宋岳了,或者二十三年人生阅历终究是涉世太浅以至于她一不心低估了所有男人。

    她都不记得怎么就洗了个澡收拾收拾东西灯就熄了衣服就没了。

    生而为人追根寻底不过是生存和繁殖;前者涵盖太多,后者不必多。当她浑身赤-裸并非像夏娃那样举着无花果叶遮羞、而是恬不知耻的反手去撕宋岳上身那碍人的背心时,浑然天成得竟如操练过无数多次。

    窗帘都还没来得及拉全。微光渗进纱帘在女人洁白的身上像是覆了层冰。宋岳第一次完全的、清晰的看清了冷因身上的文身,先是撼动,再是疼惜,还夹着一点曾被人看去过的不快。

    她的背上是满满的飘飞的叶片,或是黑色的原因,宋岳觉得那不是春夏暖阳中健康的叶,而是深秋里夹杂着些许悲凉的枯叶。那些叶片自她右胳肢窝下的五条黑线飞出;宋岳曾以为那线是风,就是天气预报上那种刮大风的标号,认识了她之后宋岳才发现自己错了——那是五线谱,钢琴的五线谱,自右后方的肩胛骨一直延伸,延伸,直到身前的右乳之下。

    宋岳听过某种从业者身上所谓“助兴”的文身:玫瑰、蝎子、宗教图腾——这也是他一开始对冷因人格曲解的缘由——但眼下,面前女人身上这一幅缄默的音乐纹络,令他禁不住的浑身颤栗。

    宋岳顺着冷因下-乳的黑线吻了下去,在她无法抑制的发出第一声娇嗔时,宋岳再也忍不住将她抖颤的躯体翻了个面。

    他的手掌抚搓她的腰线,低头亲吻她冰凉的后颈。

    枪已上口,冷因突然大叫一声:“停!”

    纵使万般不愿,宋岳还是死忍着停了下来,咬着牙,头顶涔涔。

    “戴没?”

    哦……她这个……

    “戴了。”

    “哦。”

    不知是否错觉,宋岳听见冷因近乎决绝狠吸一口气,:“来吧。”

    宋岳没有多想、近乎粗暴的躯身而入——刹那间明白了冷因吸气的原因,然而木已成舟。冷因将脸埋在枕头里,浑身肌肉绷紧,双手死扒着床边。她一动不动,连哼都没有哼一声,像是疼到一种无法发声的境地。弄得宋岳僵在那不敢再动了。

    “靠!”她终于咬着牙低吼一声,“tamade卡着了?动啊!”

    后来的事情宛如做梦——还是长途巴士窗边睡着了做得那种不太舒适的迷糊梦。整个过程不到一支烟的时间,痛苦的人咬着枕头流了一脸的泪,不痛苦的人在巨大的震愕、愧疚、感动、安心、全然拥有的幸福和对未来的笃定中,被冲撞得迷失了自己。

    当翌日的光泄入,他看见她在金阳下近乎透明的白皙脸蛋和雏鸟羽毛般的浓密眼睫,还有雪白的床单上索玛花开般的殷红。

    作者有话要:  刚好赶上火把节,好巧哦。中秋节快乐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