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后，莫文滨出现了。

    莫文滨的出现自然不是江倩告诉冷因的，而是冷因第N次转给他的机票钱被手动而非系统给退了回来，还附带了一句话：再发我拉黑了。

    一张机票的钱对莫文滨来就如同零钱袋里的一毛钱硬币，而对于底层工的人来则是半个月的房租、甚至一个月的餐食。但冷因还是感到不自在，即便莫文滨没有半点“施舍”的意思。

    有时候她在想，对于得过且过的人而言，过分强调尊严是不是一种难看的做作。

    退钱当晚，莫文滨出现在了VIP1；又是一个人，又是包整夜。

    莫文滨穿着宽大的黑白条纹汗衫、卡其色五分裤，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顶着一头自然卷，像是刚从沙滩上散步回来的。

    冷因告诉莫文滨江倩找自己的事情。

    莫文滨听了十分的不以为然，“女人就知道题大做。”

    冷因提醒他：“我也是女人。”

    听了这话，莫文滨将她上上下下量一遍后得出结论：“好像是比以前更女人了一点。”

    冷因白了他一眼。莫文滨笑：“开玩笑的，你跟江倩她们不一样。”

    冷因赶紧揪住他的话柄，“谁前些日子不许我‘她们你们’的？”

    “哎呀，别提了。我最近都烦死她们了。”

    冷因正色的问：“喂，到底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莫文滨问她道，“还记得有天晚上咱俩电话，我跟你我这辈子连派出所都没进去过吗？——真是什么来什么，我还真给弄进去体验了一回。”

    “没事吧？”

    “能有啥事，搞错人了。”

    “那就好，”冷因呼了口气，“你爸妈要担心死了吧。”

    莫文滨是家里最的，和大哥差了足有十五岁，听他父亲都有七十好几了。

    “是啊！今晚才跟爸妈吃的饭，在里头好不容易减的8斤一晚上就给喂回来了。现在的公安——不提了！”莫文滨摇头叹气，突然想到什么，抬头看向冷因，“别问我啦！和我讲讲云南呗？都去哪玩啦？”

    冷因脸上写满了“不想”，但看在莫文滨刚刚“出狱”，还是答：“昆明，玉溪，香格里拉。”

    “还挺滋润啊，”莫文滨啧啧，“怎么突然想到跑云南去了？”

    冷因顿了顿，刚想回答“想去就去了呗”（这真是个万能的回答，德钦时她也是这么敷衍宋岳的）。只是还没开口，莫文滨就率先道：“你别跟我扯什么‘想去就去了’这种废话，东哥在我家那天晚上叫你去爬个山都嫌太贵。”

    “……”冷因哑然。

    莫文滨盯着她看了会儿，突然摆摆手：“算了，你别了。我不想听了。”

    莫文滨电话叫了些朋友过来。唱歌，摇骰，喝酒，一直玩到凌。约莫两三点的时候，莫文滨发现冷因有些心不在焉——都是一些细微的表情，外人当然看不出来。

    莫文滨又发起一轮敬酒，敬完酒后悄声对她：“你想走就走吧。”

    冷因微笑着摇了摇头。

    “我也想走了，”莫文滨不容争辩的拉着她起身，转头对弟兄们，“账记我这儿，待会经理要是问道就这个姑娘我带走了啊。”

    莫文滨没叫司机，冷因陪他站在街边车。

    莫文滨知道冷因不会同意，所以也没问要不要送她回家这类的话。上车前只是了句“注意安全”。

    冷因觉得莫文滨变了。至于哪儿变了，又一下子不上来。

    送走莫文滨后，她转到了后门。时间意外掐得很准，3：15，正好是宋岳下了晚班赶过来的时间。

    宋岳照旧站在路灯下，倚着一辆电动自行车。冷因自私的觉得“电动车不能载人”这一交通法规挺不讲人情的，每天见宋岳辛辛苦苦跑了一晚上单还要推着辆电车陪她走回家，又内疚又心疼。

    这种内疚与心疼的混杂心理并不是空穴来风——自云南回来后，冷因发现宋岳开始疲惫了。他开始哈欠，精神不集中，有一次冷因竟然发现了一根白头发，在他那头乌黑的短发中格外扎眼。

    冷因叫他换掉晚班，宋岳坚持和上班时间没有关系。

    但在那方面，他又一点不倦怠。

    峨山那次过后，他们几乎每晚都在尝试。一开始几次因为太痛了而以失败告终，宋岳不想勉强她都在体外解决了；后来逐渐可以进来了，但痛感消失后只剩下麻木的肿胀，除了能和喜欢的人享受肌肤之亲以外几乎没有丝毫快-感可言。冷因开始同情那些为了多挣几个钱而出台的同事。

    直到这天晚上，冷因第一次感受到了高-潮。

    很难描述是怎样一种情形，忘记了自己有没有出声，出了什么声、多大声（宋岳后来她像时候后山里唤狼崽的母狼），只记得床板撞墙的咚咚声，一声连着一声，或许不是床板、是心跳。疯狂的跳动的心跳好似下一秒就会骤停。

    这样的濒死感在短时间内发生了数次。

    直到窗外月光白得她以为天亮了。

    像是飓风过境，被海啸卷走的床板在无声无息的海面上半死不活的漂泊。

    宋岳用指尖顺着她的脊骨划下。叶上浸汗。

    “文的时候，疼吗？”

    “疼。”

    “有多疼？”

    “快赶上你第一次那下了。”

    冷因完侧过身面向他，可惜房间太暗人太黑，她看不出宋岳有没有脸红。

    这个死皮赖脸的人为了不给她看他脸上的表情，再次把她压在身下狠狠的亲啃一通。

    亲完后轰的倒在她身边的空位上，可怜的床板又被冲撞得嘎吱一声。

    “为什么要文叶子？”他问

    “了你也不懂。”冷因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神情。

    “不是吧——”

    “，。我。”

    冷因撇开身上他的手，：“我最喜欢的一首曲子，是肖邦的《冬风练习曲》，又名《枯叶》。”

    宋岳想起来了，问道：“是不是我第一次送快递去4栋11-1的时候……”

    “对，就是那首，结果被你断了。”冷因也想起来了，挑着眉谴责他。她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儿愣，：“这也是江老师最喜欢我弹的一首曲子，所以江老师过世后就文了。”

    冷因扭头，问他：“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早就想问你那石头是怎么回事了，最近怎么没看见了？”——还专门给他买了个玻璃罐子，结果里边到现在都还装着亮晶晶的幸运星。

    “我收起来了，”宋岳顿了顿，“你不会想听的。”

    “我心很大的。”冷因信心满满的坚持。

    宋岳想了想：“石头不是我的。”

    “哦……懂了。”

    “她走后也就留了这么一罐东西——”

    冷因捏住他的两片嘴唇，：“以后不这个了好不好。”

    宋岳点了点头，唇瓣被解放后：“是你要问的。”

    冷因有点不开心，又无言以对，闭上眼命令道：“睡觉。”

    九月底，南方盛夏，北方已经秋分。

    江倩从美国回来了，正巧莫文滨的父母都在深圳，江家莫家聚在一块儿吃饭。

    青年一代只有江倩、莫文滨两人——其实一过三十大关都算不上是青年了——餐桌上的话题总是绕不开两人，从时候胡闹着在贝多芬巴赫的头像上画画，到长大后在市音乐厅的那场钢琴提琴合奏拿了金奖。

    莫文滨一如既往的尴尬。然而稍微引起他注意的是，一向遮掩不住心思的江倩如今也尴尬的陪笑着。

    江师母笑着问莫文滨：“听你前段时间去香港拍卖了？怎么样，拍到好东西没？”

    江倩拱了拱母亲，：“你别在人爸妈面前……”

    莫父摆手，“没事没事，我儿子什么癖好秉性我能不知道？”

    莫母插嘴，对江师母：“要我，父子两都败家，你是没看我们美国家里那些童子、神兽。今年秋拍还搞回来一套西周玉环、玉勒子。”

    江师母：“文人雅致哪里能成是败家。我们家要是有这条件倩倩也会喜欢的。”

    “那多好呀，我们家文滨也……”莫母着看向莫文滨，略微不满的责道，“别只顾着吃，讲着你呢。”

    莫文滨一直低着头在搞他那块北京烤鸭，薄面饼上抹一层甜面酱，一片带皮烤鸭，紫萝卜、黄瓜、葱条。他一丝不苟的卷起薄饼，放在碗里没有吃，抬头：“我现在对这些玉啊瓷啊提不起兴趣。”

    莫母问：“你这话的，家里那些东西拍回来就不要啦？”

    莫文滨：“我已经联系好委托方了，藏品估价只会比拍回来时更高，没什么问题的话下周就签合同了。”

    莫母急了，：“你这孩，你委托出去也和我们商量商量啊，你不要了你爸不定要呢？”

    莫文滨：“你们可以再拍回去啊，反正我的钱也是你们的钱。”

    莫母：“你……”

    江倩和母亲面面相觑，莫父方才笑而不语，这会儿见妻子被儿子给怼了才开口道：“这些东西本来就是无价，觉得它值钱的人能倾家荡产，不觉得它值钱的跟路边摊上几块钱的东西没啥区别。儿子大了有他自己想法是好事，世上值得收藏的玩意儿多着呢，换换口味也挺好。收藏本就为了自得其乐，你是不？”

    莫母喝了口茶，乜了丈夫一眼道：“你就惯着吧，早晚给你惯成贾宝玉。”

    此话一出，桌上凝滞了。

    大家都是文化人，文化人多少都读过点《红楼梦》，贾宝玉是什么形象？怕是一万个人有一万个理解，但不论最终成了和尚还是乞丐，都脱不了那“到头一梦、万境归空”的结局。

    莫父干咳两声，“收藏又不意味着花钱。”莫父转移话题，问江倩道：“我记得你有个好闺蜜专捡那些不值钱的石头？”

    江倩：“是。她叫谢灵。”

    莫父对莫母：“看看，人家不花一分钱，地上石头都能成收藏呢。”

    江倩敛容，：“谢灵已经去世了。和我父亲一起。”

    江师母放下筷子，睁大了眼睛，屏息凝神的看向自己三十岁的女儿。江倩垂眸，也学着莫文滨的样子卷起北京烤鸭。

    莫文滨的碗里，那块包好了的北京烤鸭一口还被动。他闲散的坐着，淡然的看着桌子上的三个年龄加起来有两百岁的大人。

    作者有话要：　　即日起日更:)

    随手P了个封面终于不那么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