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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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秃头已经跟他跟了一路了。

    宋岳停好车,开外卖箱,和往常一样拎出一袋外卖,从大厦正门走了进去。宋岳进了正门后没有直接上楼,而是转了个弯从后门出去,重新绕回了自己停车的地方。

    果然,秃头见人进去了,摸到宋岳的电动车旁,开外卖箱将里面十几份外卖全部拿走。十几份外卖有点重量,秃头掂了掂竟然又放回去了两三袋。

    宋岳冷笑,吃完了明天还能继续偷嘛!

    秃头刚刚盖上外卖箱,一抬眼看见了十米外的宋岳,吓得拔腿就奔。有几份瞬间就摔到了地上,汤汤水水的洒了一地。

    宋岳一腿跨过那满地狼狈,飞奔着追了上去。

    那秃头估计是做惯了偷摸的,横穿马路、闪过人群,双腿跑得麻溜。可他哪是宋岳对手,论跑起步来估计没几个人能敌得过身高腿长的宋岳。眼看着就要被追上,秃头一心急从塑料袋里掏出一瓶青岛啤酒(估计饿极了即使被追着跑也一袋也不肯扔掉),将啤酒瓶对着路边锁单车的铁栏杆猛的一掼,啤酒瓶立即碎成了玻璃渣渣,而那连着玻璃渣的酒瓶脖子成了锋利的武器。

    脚步声近到脑后,秃头握紧酒瓶脖子转头就是一下。没挥中,反倒被宋岳揪住了臂膀,啤酒脖子咣铛一声摔落在地。

    秃头死命想要挣开宋岳,可惜身高体魄劲力哪都不是对手;越挣越紧,最后双手都被宋岳扭到身子后面,像个被活擒了绑得服服帖帖的牲口。

    “你,你要去哪?” 秃头喘着气问。

    宋岳冷笑一声没话。

    秃头这才发觉社区警务室就在街对过。

    他慌了,忙道:“我,我赔你钱。”

    “偷我几天了?一周?” 宋岳看都没看他一眼,“一天300赔得起吗?”

    当然赔不起!秃头心,赔得起他妈还偷你东西?

    “赔不起就少废话。”宋岳拧着他胳膊往前走。

    秃头不走,宋岳便狠狠下力卡住他的手筋,使得秃头不得不顺着他指示的方向走。

    “哎唷哎唷,”秃头疼得连连叫唤,“你轻点!”

    似乎是太疼了,秃头脸上肌肉抽得痉挛,一边嘶着气,连挣的力气都没了。

    果然,学会示弱乃是生存智慧。钳住他的手松了一点。

    一感觉到手上力道少去了三分,秃头突然猛的一甩上身,反着将藏在手心的玻璃碎片往宋岳颈部划去。宋岳没想到这人竟然如此狡猾,反应过来赶忙空出一只手去捉他手腕。秃头空中一晃,那玻璃碎片生生在宋岳手臂划开一道将近十厘米的大口子。

    换做常人疼得要死要死的也就松开了。宋岳不是常人。他抬起被划伤的臂竟然顺势抓住了秃头袭击他的那只手,随即低吼一声直踹秃头裆部,秃头呜咽一声跪倒在地。

    宋岳揪住秃头后颈将他脸摁死在水泥路面上,几辆车开过,车轮几乎就要扎上头颅,把秃头吓得差点大便失禁。

    鲜红的血水汩汩的冒出,顺着宋岳臂流满了秃头坑坑巴巴的后脑勺。宋岳这时感到痛了,扣子划得很深,加上方才一用力,肌腱断裂肯定是跑不掉了。宋岳叹了口气。

    有路人看见了去叫,警务室很快奔出来了警察。

    秃头原来是个逃逸犯人,前些日子在工地上把别人成了重伤,宋岳因而领到了7500块钱见义勇为奖金。实话,宋岳怀疑奖金被抽了成,哪有发奖金发7500块的?况且他之前看新闻里见义勇为争斗中受伤、致残的奖励1-3万元。

    不过宋岳没多,道过谢后直接离开了警务室。

    冷因下班后没见着宋岳,了几通电话才终于被接起,结果电话还没挂人已经奔到路边拦的士了。

    冷因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宋岳捂着臂走出警务室大门,一脸苍白——对,就是一脸苍白,那天晚上她才知道原来皮肤黑的人脸也是会发白的。

    伤口在警务室里已经简单处理了,包了好几层的纱布还是被鲜血渗透了。到了医院里一撕开,最里面一层纱布已经完全黏在伤口上面,像是和血淋淋的肉块长在了一起。吓得旁边一个脱臼的女孩尖叫出声。

    7厘米的伤口,肌腱断裂,光是缝针就花去了2个时。

    冷因交完钱后坐在走廊椅子上,看着窗外的天一点一点亮起来。

    夜晚的急诊室总是不太宁静,有人哭,有人叫,乱糟糟的。期间也有和宋岳伤得差不多的,伤在大胳膊上,冷因目测长度还不及宋岳的伤口,那人已经疼得面目狰狞冷汗涔涔,女朋友在旁边哭成了泪人。

    看到他们冷因才发现自己没掉眼泪。是不是应该哭两嘴以表心疼才能算是合格的女朋友?可她心明明是疼的呀!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的男朋友、当事人,一路上除了捂着臂止血以外,神情淡定得就跟什么事没发生过一样。

    走廊的另一边是医院的主楼梯,可以看见上上下下拿药缴费的人们。冷因本就看谁都一张脸,这些没有一点点表情的人们在她看来更是一模一样;偌大的医院里像是充斥着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人偶,行军一般,森人可怖。

    忽然,一个人偶朝她看了过来。

    冷因先是一吓,吓完后一僵。

    下一秒,那个人偶已经低下头,拉着另一个本就背对着冷因的男人匆匆离去。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冷因觉得那两个离开的速度非常之快,像是在逃跑。

    江倩……

    她身旁的男人,难道是……

    “喂,看啥呢?”身后响起宋岳的声音。

    “没……”可能是太困、或太入神了,竟然没发现宋岳已经站在自己身后。冷因看了看他绑得像个木乃伊的手臂,又看了看他的脸,担心的:“你气色不好……嘴唇怎么这么紫?”

    宋岳用另一只手摸了摸她头,:“熬了一夜又缝了针,换你你能好?”

    冷因想想也是,:“那回家吧。”

    不过他们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事发的大楼下取走电动车,然后一路推着车往城中村走。宋岳只有一只胳膊能使上劲,还是坚决不许冷因帮他推车,不过他手劲挺大,电动车被推得稳稳的。

    冷因这才回想起,宋岳一直以来都是用单手推车的。

    天已经完全亮了。城中村里多是工仔,所以四五点就已经开始了活动。村里到处都是卖蛋饼包子、稀粥豆浆的早餐车;这些餐车多是自营、没有经营许可证,每天卖完收了摊再去干别的活,要是老远见着城管来了,连人带车一下子就能跑没了影。久而久之,也没人管了。

    两人随便买了点早餐,用塑料袋装着上了7楼天台。

    天台上有一老头在晒被,光着膀子,嘴里叼了根烟。见有人上来了,挂好被子用劲拍了两下,吐掉烟哼着歌下楼了。

    他们爬上铺满了瓦片的斜坡台,将早餐袋开搁在脚边——那里已经成了他们的“专属席位” 。

    一颗煮鸡蛋轱辘轱辘的顺着坡台滚下去,冷因大笑着起身、准备爬下去捡。

    宋岳拉住她,:“喂野猫得了。”

    冷因甩开他,:“不行,蛋壳还没剥呢!受伤了要多补充蛋白。”

    捡上来,剥了蛋壳又:“我是不是勤俭持家的好媳妇?快点夸快点。”

    吃完早饭,一身疲惫的倒在坡台上。冷因想象这是他们家天台,斜坡台上装饰着中国风的青瓦片,青苔和杂草生得郁郁葱葱。她顺着美好的想象看向一旁的男人,她的男人呀!腿、上身、脖子 ——还有背着光神情漠然的一张黑脸。

    冷因坐起身,“喂。”

    宋岳看了过来。

    她用两根手指挑起他的嘴角,:“笑一个嘛!都人民英雄领了奖金了还不开心?”

    宋岳撇开她的手,没话。

    “难道你担心我嫌弃你这个?”冷因着戳了戳他手臂上的纱布,见宋岳没话,还以为自己是猜对了,笑着,“我觉得男人有疤性感死了——而且你身上更多,我偷偷数过——”

    宋岳被她逗得笑了,伸出手掐她鼻尖,“糖吃多了?嘴怎么这么甜呢?”又指了指她嘴边的梨涡,“都甜出洞来了。”

    冷因摸了摸那洼口,“有没点常识,这是梨涡。”

    “你这就是洞。”宋岳孩子气的回了一句。

    冷因笑骂一声,看向宋岳。早的阳光披在他身上。冷因想起那句不知从哪看来的话:你喜欢的人也是凡人,你的喜欢为他镀上金身。

    “你知道吗,梨涡也是有传的。”

    “什么传?”宋岳好奇。

    “可不敢乱。”

    “为什么?”

    冷因嘿嘿一笑,:“怕你惦记。传里我可是仙女下凡。”

    “嘁,不拉倒。”宋岳拿出手机,“我自己不能查似的。”

    “那你查吧,反正我的也没网上的好。”

    ——相传人死后,过了鬼门关便上了黄泉路,路上盛开着只见花,不见叶的彼岸花。花叶生生两不见,相念相惜永相失,路尽头有一条河叫忘川河,河上有一座奈何桥。有个叫孟婆的女人守候在那里,给每个经过的路人递上一碗孟婆汤,凡是喝过孟婆汤的人就会忘却今生今世所有的牵绊,了无牵挂地进入六道,或为仙,或为人,或为畜。

    ——孟婆汤又称忘情水,一喝便忘前世今生。一生爱恨情仇,一世浮沉得失,都随这碗孟婆汤遗忘得干干净净。今生牵挂之人,今生痛恨之人,来生都相见不识。

    ——可是有那么一部分人因为种种原因,不愿意喝下孟婆汤,孟婆没办法只好答应他们。但在这些人身上做了记号,这个记号就是在脸上留下了酒窝。这样的人,必须跳入忘川河,受水淹火炙的磨折等上千年才能轮回,转世之后会带着前世的记忆、带着那个酒窝寻找前世的恋人。

    “是不是特感动?”冷因抱着膝盖问他,阳光照得她眯起眼,“——哎呀你还是念出来吧,不然我怎么知道我看的和你看的是不是一个?”

    宋岳把手机给她,:“估计是一个吧。都是编来骗骗你们姑娘的。”

    冷因“切”了一声,“还姑娘呢,农村里我这年纪的娃都下地了。”着用手挡光,认认真真的看起手机来。

    宋岳起身跳下坡台,冷因在后面叫他“心点”,宋岳背着她挥了挥手表示听到了。

    宋岳走到天台边上,脚边是方才老头吐掉的、抽得只剩下指节长的烟头,向下看去是辛劳着、聊以卒岁的人们。

    宋岳觉得自己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刚才冷因也看出来了,所以才想方设法的逗他笑——他心情不好。很不好。

    宋岳没有告诉冷因,拿到7500块钱后他先付了差不多1000以赔偿昨晚丢失的十几单;还没告诉她过去半月里,他被那死秃头偷了多少天、多少单。更者,先前离开深圳两周,回来后公司才通知他实际上只批了三天的假,剩下的十几天全部记做旷工,扣了宋岳将近半个月的工资。而云南转山9天赚的钱在深圳只能勉强付一个月的房费

    宋岳不赖秃头,不赖公司,只赖自己。——过去三年他是怎么过来的?他怎么能以曾经的自己最看不起的方式活过来了三年?

    不能再这样了。不能了。

    作者有话要:  《渡尸人》客串系列(不肯喝孟婆汤的夏梓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