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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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因将签字纸折好,心翼翼的放回进信封;仿佛一片薄弱的冰,一碰即碎。

    “……我没有护照。”

    “有户口吧?护照可以办,签证可以签。”

    “我不会英语。”

    “这不是问题。”

    “史老师目前就在这所学校任职,”江倩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看着冷因,“这也是父亲与我共同的母校。”

    不论是史文祥,江老师的母校,还是那个只在莫文滨口中听过的“艺术家文凭”,都是她连做梦也不曾想过的段位。冷因脑袋乱乱的,眼前漂浮着密密麻麻乱七八糟摩斯密码似的英文字母。

    她需要时间理解、消化这一信息。

    冷因把信封放回到了桌上;桌子的正中间。

    “你推回给我我也不会要的,”江倩,“这封信本就该归你。”

    冷因疑惑了。面前的女人,坐姿、扮没有任何变化,看起来似乎有些疲乏、憔悴。为什么她忽然觉得江倩又熟悉、又陌生?

    她问江倩:“为什么?”

    为什么给我这封信?为什么帮我?

    江倩撇开目光,“因为……”她顿了顿,闭上眼、锁紧眉头,艰难的咽了口唾沫。须臾,睁开眼,摇头道:“我其实并不知道这封的存在。一直以来,我……”

    忽然间,江倩捂住嘴,仓皇起身,头也不回的往洗手间的方向奔去。

    `

    “你没事吧?”洗手间,冷因轻轻的拍着江倩的背。

    江倩咳了咳,又捧水漱了几次口。她直起身,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摇头。

    冷因拽了几张纸,江倩接过、擦掉额头上的冷汗。

    “生病了吗?”

    “没有……”

    “你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最近没睡好。”江倩看向冷因,挤了个苍白的笑容,“谢谢。”

    那句谢谢是真诚的。冷因觉得。

    不知今天碰上了什么倒霉日子,今晚工作的时候,琴子没喝两杯酒也是冲到洗手间吐开了。

    吐完过后,她眼角充血,捶着胸口,很痛苦的样子。

    琴子问:“有卫生巾吗?”

    “有,”冷因转身,“我去给你拿。”

    回到包间,琴子跟没事了似的继续喝开;冷因有意无意的帮她挡了几杯。她看得出琴子在忍。

    下班前,冷因叫住琴子,严肃的:“你有事瞒我。”

    “你眼睛真毒,”琴子惨淡的笑了笑,,“我昨天去做了人流。”

    “你疯了!”冷因差点叫出声,“喝那么多,想落得个不孕不育还是怎的?”

    “听天由命吧,”琴子叹了口气,看向冷因,“我算回老家了。”

    “三年攒的钱也够回去做点生意了。”

    “三年了……”冷因喃喃道。

    三年前,她俩同一时间进KTV。一晃都三年了。

    “长得个娃娃脸,其实我都25了——你其实比我还吧?”见冷因默不作声,琴子知道自己十有八九猜对了。她替冷因把碎发拨到耳后,第一回用前辈的口吻:“妹妹,想想出路吧,咱不可能一辈子干这个。”

    凌三点,冷因拖着疲惫的身躯爬上楼梯。

    她们这一行里胎不罕见,只是没想到落在了一个当初和她发毒誓不出台的女孩身上。毒誓真毒。好在及时堕了胎,不用为了一个负心汉赌上自己的下半辈子,也不用生下一个家庭残缺、饱受奚落的孩子。

    冷因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在楼梯上顿住、站定。

    是的,江倩。近来江倩身上的种种迹象冲进她的脑海:医院、淡茶、呕吐……

    难道……

    不可能……

    江倩那么规行矩步的人,莫文滨也绝不可能。那天医院里见到的男人,究竟是谁?

    冷因脑中又是一团乱麻。

    这时,头顶突然传来咣的一声。是六楼的撞门声!

    这么久以来的经验告诉冷因基本不可能是602,那么便是宋岳那屋了。摇床板撞墙还不够?这大半夜里又是要造什么反?

    冷因声快步往楼上走。

    楼道灯亮着,但是没人。

    她正纳闷,忽然发觉身后有人,身子还没转过来已经被男人掐着脖子摁在了墙上。

    男人力道不大,但很粗鲁,手骨分明,硌得她喉咙刺痛得眼泪都被激了出来。冷因今晚喝了不少酒,还是一下子就闻出了男人身上更为浓重令人作呕的酒气。

    男人口齿不清的囔囔着一个名字;冷因听清了,是那个她无数次在夜里经受耳膜性-骚扰时听见的名字。

    “,三更半夜里干什么去了!”男人掐着她大吼,酒气喷得熏天,“啊!”

    冷因也气急了,大叫道:“我不是丽丽!丽丽丽丽……谁他妈你家丽丽!”

    男人顿了顿。这时他裤袋里的手机响了,像乍然寂静的楼道里,飞出来一只嗡嗡鸣叫的苍蝇。

    男人掏出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又看了看面前的女人,才终于松开了手。冷因一挣脱开就飞也似地奔到自己门前。

    她从来没有如此快的开锁、开门。她将门关上锁好,吓得往后又退了好几步,直到屁股撞上桌子才停下,一边咳嗽一边大口喘气。

    门外传来几句暴躁的辱骂,脚步声越来越远,像是下楼出去了。

    冷因这才开灯。

    尼泊尔此时凌一点多。她好想宋岳回来。好想。

    转身,桌上放着那封推荐信;江老师为她写的推荐信。

    白天在江倩面前开这封信的时候,冷因真是恨透了自己不会英语。她多希望自己能够看明白纸上一字一句写的是什么意思!可惜只能一脸迷茫的问江倩:这是什么东西?

    冷因用手机对着拍了张照,存放好信封后,带着手机下了楼。

    网吧乌烟瘴气、闹闹哄哄。

    辛呛的泡面和劣质烟间,冷因将手机里拍的、信上的内容,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进“在线翻译”里方框中。时不时有错漏,翻译不出或是很奇怪的东西,能改则改,不能改只能猜着念。

    原来,江老师从来没有忘记她、放弃她。原来,江老师曾经和她的所谓“雪藏”、“礼物”都是真的。

    一个人在喧闹的网吧里,对着许久不动变成的荧蓝色屏保。泪目。

    *

    旭日东升,不透光的窗帘将懒散和醺酣死死的圈在了酒店房间里。

    女生已经睁开眼,悄咪咪的量了身旁的男人许久:下颏一点胡茬,棱线分明,喉结边上一条刚痊愈不久的刀疤。30岁的男人,带着一种禁欲的熟男魅力。

    忽然,男人喉结动了动。

    女生嘴角一挑,猫似的翻到男人身上,掐着他微微扎手的下巴:“你醒了。”

    莫文滨早就醒了,发现自己被殷切的注视着愣是没敢明目张胆的睁开眼睛。眼下被拆穿了,他微微眯着眼嗯了一声。

    “不用上学?”莫文滨问。

    “今天周六,”女生用手指点着他鼻子,“你周末一般去哪玩?”

    莫文滨回:“我周末一般不出去玩。”

    “那你干啥?”

    “睡觉。”

    “我也喜欢在家宅着,”女生笑着看他道,“从早睡到晚睡得昏天地暗。”

    “吃饭呢?”莫文滨问。其实并不感兴趣啊。

    “有什么吃什么呗。再不济叫外卖也行呀。”

    莫文滨将她轻轻抱到身侧,坐了起来。

    女生也撑起身,问他:“这就起床了?”

    “嗯。”

    “去哪?”

    莫文滨没答。

    他掀开被子下床,三下两下穿好了衣服裤子——皮带呢?

    莫文滨弯下腰看了看地上,又走到沙发旁一个个枕头翻开。

    身后传来笑声。女生跪坐在床上,手里拎着皮带,黑暗的房间里宛如游戏着一条蟒蛇。

    “给我。”

    “不给。”

    莫文滨伸手去捞,两下给他捞着握在了手里。还没站直,领口被一拉,嘴唇送了上来。

    少女的嘴唇,像白云,像果冻,像奶糖。

    莫文滨皱眉,一把推开她、别开头。

    一肚子的委屈,终于按捺不住。女生带着哭腔:“你一次也不肯亲我。”

    莫文滨不置一词。

    这次是,上次香港也是。这些年都是。他没有办法忍受亲吻一个他不想亲吻的女人。

    “你根本就不爱我。”

    “我没有过爱你啊。”连喜欢又谈不上,怎么可能爱呢?

    啪。女生掴了他一嘴巴。

    莫文滨没躲,也没有伸手去摸。他像个痴了呆了的木头人。

    木头人是不醒的。

    “那为什么送我礼物?请我吃饭?和我……和我……”女生完人,着着反倒自己先呜咽起来。

    路过橱窗时不是你那根手链好看?路过日料店时不是你想吃和牛刺身?喝完一瓶烧酒,不是你一身酒气回学校被宿管发现了要完蛋吗?

    莫文滨没有解释。他累,不想解释。

    女生哭着奔进洗手间,摔上门。

    莫文滨叹了口气,将皮带系好,刚坐上沙发。

    突然门铃就响了。莫文滨警惕的抬头。

    又响了一声,伴随着三下叩门声。

    莫文滨起身走到门口,透过猫眼向外看了一眼。倒抽一口气。

    洗手间门开了,女生露出个头问:“谁啊?”

    莫文滨做了个嘘声的手势,很轻很轻的:“待会儿别出来。听见没有?”

    女生见他神情不一般的严肃,点头。

    莫文滨缓缓拉上洗手间门,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抿唇,用鼻子深呼吸。开了木门的反锁链条。

    直到莫文滨被几个穿警服的人带走,洗手间的门都没有再开一下下。

    警车上,莫文滨双手被铐,面无表情的看着窗外。

    “看什么?”

    “没看什么。”

    “在想什么?”

    “祈求上帝。”

    警察笑了,“祈求上帝恕你无罪?早点回家?”

    我本身就无罪。莫文滨:“不是。”

    “那是什么?”警察又问。

    算了。“那就是吧。”

    警车在路口红灯停下。

    莫文滨看向窗外,一对老夫妇搀扶着,缓缓在老榕树下散步。

    多好啊。他看着那对老夫妇,满眼温柔与哀伤。

    上帝,赐我一个深爱着的人吧。

    赐我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