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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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在刘平家里,真的没事吗?”车上,冷因担心的问。

    “没事,我们两家熟。刘平还有两个姐姐,这三个人以前三天两夜往我们家跑。”

    “为什么?”女人总是对一些细节敏感。

    宋岳没听出来,了个哈欠道:“能为什么?关系好呗。”

    车子开出县城,路不是那么好走。深圳市区大道永远维护得一马平川,冷因很少走这种公路,上回德钦来回一次,这回又是一次,被颠得七荤八素的。早饭都要颠出来了。

    晃得实在乏力,她静静合上眼,深吸一口气。

    宋岳问:“怎么了?不舒服吗?”

    冷因回:“有一点。”

    “和我讲讲话吧。”

    “嗯,”她想了想,问宋岳道,“你有兄弟姐妹吗?”

    宋岳摇了摇头,“就我一个。”

    “刘平家算生得多的?”

    “不,他们家正常。一般都是两三个。”

    “那你——”

    “我妈在生我之前有过两个,都夭折了。”宋岳看向她,耸耸肩,“具体原因我也不清楚,可能是我命硬吧。”

    “哪有啥硬不硬的,”冷因嘟囔着,“谁都经不起折腾。”

    宋岳本想顶两句,想想算了,干脆翻了条耳机出来,和她一人戴上一边。

    方才只是颠簸,现在开始了绕山。上回来的时候山还是翠绿色的,现在秋冬之交大片山脊呈现出了黄褐色,像陡然间秃了一块似的,并不太好看。

    不知是否心情所致,冷因觉得这种粗犷的意味倒也迷人。南方城市四季常青看得多了难免厌倦。

    最重要的是,这是宋岳爬过的山、走过的路,从生活的家啊!

    道路七拐八转,绕过座座丘陵,荒无人烟的山地间倏然冒出一栋栋白色的房屋,星散在土huangse的山坡上。

    汽车把他们丢在一个岔路口,扬长而去,卷起人高的黄尘。

    冷因看了一转。公路旁没人,远处一支粗大的烟囱孤独的喷着烟气。

    她问宋岳:“这是你们村吗?”

    宋岳瞥了她一眼,:“这不是村。”

    “啊?”

    “是乡。”

    “那你家在哪?”

    宋岳拧着脸,于心不忍的:“从这儿到我们村还要走一个多时。”

    “……”冷因担忧的问,“多远?”

    “100里。”

    “……”

    “劳您大驾了。”宋岳诚恳的。

    她叹口气,学着电视剧里的口吻道:“本宫不敢。”

    宋岳笑了声,拖起她箱子就往前走。“走啦,再晚赶不上中饭了。”

    冷因嘀咕了声“饭桶”,只好提脚跟了上去。

    走着走着,土坡上那几栋房子远了,脚下的石子路也没见了。不一会儿,鞋子、裤脚就被黄土砂砾吻过一遍,好在冷因机智的穿了军绿色的布鞋,脏兮兮的看上去还算和谐。

    约莫走了一个时吧,宋岳领她去往一棵树下,:“歇会儿吧。”

    冷因点头。她已经累得不动话,腿肚子都快抖起来了。反观宋岳,气都不喘一下。

    宋岳拣了块大石头坐下,冷因到了才发现是唯一一块石头。

    “喂,”她推了推宋岳肩膀,“让点位。”

    宋岳不动,抬起撑腿上的胳膊肘,拍拍自己大腿:“坐。”

    冷因四下看了看,摇头,“别人看了还以为干嘛呢。”

    宋岳故作惊讶,啧道:“你思想有问题。再这儿走一里路都碰不上半个人你信不信?”

    “不管。”冷因将她拖箱杆子往下一,直接坐在箱子上,乜了他一眼,“当真我多稀罕你那呢。”

    宋岳气笑了声。站起来,转了个身把箱子上的人拎坐在石头上,:“姑奶奶,好生歇着吧——没事,我不坐。”

    喝了水,吹吹风,倒也舒适。这里海拔挺高,可以看见一角天地、两三栋房子。隐约看见田间有牛,也不在工作的样子。天上几片白云,地上没人。

    这一切都是静止的,冷因觉得大太阳下的这幅画面可懒了。

    宋岳:“前头还有座山,翻过去就到了。”

    “还有啊——”冷因叹了句,“多高?有没有4000米?”

    宋岳差点没笑出声。

    冷因剜他一眼,“没有就没有嘛!我随口问的,你笑什么?”

    “没——”宋岳抿抿唇,忍住笑,答,“有的,刚好4000米。”

    “心把我高反气出来。”

    “放心,你不会高反的。”

    冷因看着他问:“你怎么知道?”

    宋岳答:“香格里拉三千多米你都没事,这里不过两千多。加上几百米的山头,撑死了三千米吧。”

    三千米,冷因默念着。三千米对她而言已经很多了。至于高反,她好像还真没太在意,上回一心想见他就去了。

    冷因:“那你以后登山带上我吧。”

    宋岳点头:“那最好不过了。”

    冷因是随口的,觉得宋岳也是随口答的。

    翻最后一座山的时候,她特地留意了一下宋岳的背影。他的腿真不是一般长,一步抵她两步多,臀腿线条紧致,每走一步裤子褶皱下都隐约显一次形;虽然瘦但足够健壮,宽肩窄腰,不像有些黑瘦黑瘦得气吧啦的样子。

    跟他登山?除非她哪天能训练出点模样,有信心不成他累赘。但要在这方面赶上他,此生似乎都是不大可能的了。

    果然如宋岳所,一翻过那座“4000米”的山头,一片可爱的村就忽而乍现。——像天女不心散下的一把种子,在这世外桃源悄悄发了芽。

    上山容易下山难,特别是没有路、还遍地乱石的坡陡。冷因差一点没踩稳又崴了脚。宋岳特别怕她崴脚,毕竟崴过一次后踝关节会不稳定,加上脚踝疲劳,很容易再次受伤。

    “我背你吧。”

    “不要。”

    “我不嫌重。”

    “不要!”冷因撇开他往前走,“叫人看了像什么样子。”

    “样子样子!你今天还真是注意样子!”

    冷因暗暗道了句废话。宋岳跟在后面暗暗发笑。

    刘平家就在山下,简单的宅院,柱子上栏杆上一片金灿灿的,走进了才发现是捆扎在一起的玉米,足有成百上千根。

    一个女人正在门口洗东西,一抬头看见宋岳和冷因忙站起身来招呼。女人往里头喊了一句什么,不一会儿功夫,门内又走出一个女人。

    “这是刘平的大姐二姐,”宋岳跟冷因介绍,又点声,“高一点的是大姐。”

    两个女人都穿着宝蓝色的彝族花衣,所以辨认出性别来并不是难事。但是冷因发现自己的脸盲症是真的加重了,因为她费好大劲都没法认清对方脸面,只有当两个女人和宋岳站在一起,她才能对比出男女长相、肤色上的差异来。

    彝族女人并不像冷因所想象得那么黑;相反,肤白貌美,下巴颧骨圆得饱满。好在大姐二姐一高一矮,省去了不少麻烦。

    互相介绍了名字,宋岳问:“怎么就你俩在家?”

    二姐答:“都去月英村参加婚礼了!”

    大姐:“先收拾收拾东西吃饭,一会儿你俩也去。”

    宋岳领着冷因进屋,冷因问:“婚礼?”

    宋岳点头,“是啊,头天来就叫你赶上这么好玩的东西。”

    彝族的婚礼?冷因是蛮好奇。其实,她连汉族婚礼都没有参加过呢。

    他们两住一间房。床铺得好好的;只有一床被,还是红色的。不知为何,看了叫人脸红。毕竟一个屋檐下明着睡一张床盖一床被——总有点那个什么。

    放好东西,冷因问:“你的登山装备呢?”

    宋岳:“放隔壁仓房了。”

    终于没有冰爪来霸占他们的二人世界了,冷因满意的点点头。

    “对了,”冷因问,“刚才她们的那村叫什么?”

    “月英村。”

    冷因不知道是哪两个字,自然而然的联想到了“乐音”,感叹:“真好听啊。那你们村呢?”

    “我们村更好听,”宋岳答,“索玛甸。”

    “哇——”若要放在从前,只觉得是个颇有异域风情的外文名,但是现在冷因知道索玛的意思,只觉得音和意都迷人。

    “咋?”宋岳看她道,“知道索玛什么意思吗?”

    “杜鹃花。”

    “你知道?”

    “那当然。”

    “有文化。”宋岳拍拍她肩膀,“我带你去洗个手。”

    冷因好。刚要走出房门,被宋岳按着肩膀转了个弯,脊背靠墙,落下一个吻。

    厨房,二姐声道:“那妹子好脸熟。”

    大姐:“火把节就见过——你忘啦?”

    “噢对!我就!该不会是阿布媳妇吧?”

    “瞎。阿布结婚我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难,指不定嫌老家婚事麻烦在外边偷偷结了,”二姐压低声音,“都同床了呢。我刚才看见那妹子耳朵后边有红花。”

    大姐自然知道她在啥,“真的?你没看错?”

    “怎么会?我可是采蜂窝的眼睛。”

    “也是,”大姐自言自语道,“两人腕上扎着手绳呢。阿布长大咯。”

    末了,大姐又叮嘱道:“这回你可别去惹人家麻烦,听到没?”

    二姐笑了声,已经晃出了灶房门外。

    饭桌上,大姐:“瞎吃点垫垫肚子,我们忙完活直接就过去。”

    宋岳对冷因:“婚宴已经闹一天了,现在过去肯定是倒处灌酒。”

    正着酒,二姐端着一口陶碗过来递予冷因。冷因接过,发现是满满当当一碗酒。酒水微微泛黄,气味甜香,估计是黄酒一类。

    “我们这儿客人进门第一件事就该敬酒,”二姐解释着,“喝不喝得完无所谓,就是意思意思,实在不行你就舔一口好啦——”

    谁想到冷因道了声谢,端起陶碗咕噜咕噜当水一样的喝完了。宋岳在一旁笑着看她。

    大姐看见宋岳那眼神,转头去看二姐,二姐挑了挑眉,没话。

    大姐笑:“妹妹好酒量,是咱家人。”

    饭后,二姐有事出门了,大姐带冷因进屋换衣服。

    大姐拿出两套彝族服饰让冷因挑。冷因挑了颜色深的那套:青布衣、镶桃粉色杜鹃花边,宽腿黑色长裤,腿肚以下是金线绣花镶边。

    冷因骨架,衣服在肩背处挂着;大姐又去拿了夹子别针之类的东西给她在里头卡起来。收拾好后,大姐摇着头慨叹:“好看,好看。比灵灵穿好看。”

    “灵灵?”冷因听明白了,但还是象征性的问了一句。

    “哦——以前的一个朋友。”大姐掠过这个话题,对冷因:“我替你盘个头吧。”

    虽然在大姐看来是简简单单一句,却深深扎痛了冷因。“朋友”——原来谢灵和宋岳的邻居都这么熟了,都能称作是朋友了。冷因很想脱掉身上谢灵穿过的这套衣服,换成橘红色的那套。但她忍住了,有点憋闷、委屈。一点点。

    大姐解开冷因发绳,忽然问:“你们结婚了吗?”

    冷因一愣,摇头。

    “日期定了没?”

    冷因听明白是婚期,忙没有。大姐低低的“噢”了一声。

    须臾,大姐又:“阿布肯定是要娶你的。”

    冷因听得心口一窒,嘴上却风轻云淡的带过:“谁知道呢。”

    “你俩都睡一屋了——我们这儿是很在乎这个的。”

    冷因差点没藏住脸红。好在刚刚抹了胭脂。

    但同时,她也不由得想起了谢灵,想起宋岳曾过谢灵是他“本来要娶的人”,那是不是意味着——

    “嘶——”

    “啊,”大姐手一松,“我拽痛你了吗?”

    “没事,没事。”冷因将那针扎一般的那片头发挑松。

    这时,响起敲门声。

    “能进来吗?”宋岳站在门口。

    “能——”

    “别——”

    “马上就好了,”冷因对着门口,“我一会儿出去找你。”

    方才忽而上涌的心绪,她需要压一压。

    大姐本要给她弄个花式,无奈太久没弄有些手生。冷因不用麻烦了,怎么简单怎么来,不然晚上拆得也麻烦,还舍不得。

    大姐觉得这妹妹嘴甜,笑着:“舍不得拆明天叫我再盘一个不就好了。况且我们家就是阿布家,阿布家就是你家,以后想来就来住嘛。”

    本来是算先编后盘,结果编好的发辫往上翻的时候,怎么翻形状怎么不和谐。最后干脆不盘了,就是一根低垂在脑后的麻花独辫,竟然十分好看,三分英气三分灵气,衬得她五官更加精致巧。

    大姐欣赏又满意的看了又看,拍拍她肩:“出去找他吧。”

    冷因在灶房口找到了宋岳。宋岳正蹲在地上劈一根长过人高的细木杆。

    冷因第一次见宋岳穿彝服。彝族男服并不那么花哨:黑色右开襟上衣,黑色宽脚长裤,镶边是青藏蓝色的线纹。

    不知怎么形容,只是眼神舍不得转开。

    宋岳抬头,看见冷因扮时稍稍愣了一下。缓缓起身,目光也是没有移开。

    两人目光像是黏上了,正要有所动静,一旁传来脚步声。

    是大姐,走过来对冷因:“我去给你找顶鸡冠帽,我有顶青面鸡冠帽,正好配你这身。”

    “别搞了,”宋岳,“那个不好看。”

    这时二姐忽然走出灶房。大姐见了对她:“原来你在这儿,我还想着哪去找你。”

    二姐答:“我叫阿布帮着劈了点木柴。”二姐着转向宋岳,不客气的叱道:“你不好看就不好看啦?人家姑娘又不是戴给你一个人看。”

    宋岳抓起地上刚劈好的木柴,隔空指指二姐,一边往灶房走,一边背着所有人自言自语:“不然还戴给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