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病入膏肓
百里路程,足足走了三日,终于在第三日的黄昏,车队的马儿在乾州的城楼门前嘶鸣,止住了马蹄。
天下之大,处处不是家,又处处可为家。
乾州较之睦州,不算兵防大城,国之要郡,可碍与距离洛京城不远,南向商旅行客必经的缘故,城墙也算高宏,市井也算繁华。
陆鹤川受荫于外家的‘产业’在此城中遍布,车马刚入城门,就有领事的掌柜将一行人接到隐于闹市中的四进宅院。
外显糟旧,内有乾坤。那宅子明明瞧着不甚气派,还有些家子气,进到深处却发觉,装潢用度无一不是比照洛京城高门贵府中才有的规制。
雅致奢华,静轩舒适,比城中用来给路过官员落脚的驿馆,不知要强上多少倍。
这么讲究的一座宅院,若不很费些心思,长期维护添置,临时现抓,可是绝对找不到这么高水准的。
琬琰敛眸,将一切收入眼底,心里不自觉,萌生出一番计较。
苏翊贴心问她可有哪里不适,她心头闷了闷,却也没什么,想着无非混闹几日,就要返京,又何必徒生烦恼,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或许正如苏翊所,一切终将大白于天下。适时,必然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在那之前,尚有些安稳日子可过。不如及时行乐,着眼于当下,专心与所爱之人做所爱之事,不比那些个殚精竭虑来的实在?
琬琰从来不是爱难为自己的性子,看着守在身边的苏翊兴致高超,玩心大起,也跟着放飞自我,糊里糊涂的过了去。
一连多日,留恋往返于城郊山水,每日不到辰时便出了门,不过戌时决计逮不到人影,行踪飘忽,难以琢磨,好似一对神仙眷侣。
这日,吴承扬自黄昏酉时,便在两人所居院落中的石凳上等着,丹月奉上的茶水整整喝了三壶,也没瞧见门口飘现半个人影。
终于,在他耐心即将耗尽之时,一串清脆的笑声穿墙而至,紧接着,一对璧人亲密笑着从外而归。
“表哥,你怎么在这?”
戌时三刻,天色已然大暗,院内回廊檐下灯火辉煌。
琬琰初进院子,便清楚的瞅见吴承扬扬着一张臭脸,摆弄着早已干涸的茶杯,两颗眼珠子逡巡在各个和苏翊的身子,有种不出的哀怨。
不作声的淡淡起身,没有理会琬琰,直接驻足在了苏翊的正对面。
“你自视甚高,不分昼夜的带着表妹去逍遥也就罢了,自个请求别人的事,总该有些自知之明,放在心上吧。我自酉时足足等到戌时,若非事关陆兄,我可真不想候着你这尊大佛!”
“有劳表舅哥了,”苏翊深知吴承扬惜时如命,很少凑合别人的时间委屈自己,此事又是自个理亏,故舔着脸深做了一揖,瞄见对方脸色稍缓,不似方才凶神恶煞,才尴尬的笑着缓缓起身。
“睦州匆忙成婚,我已是亏待了琬琰,难得有会带她松散松散,我自然不能放过。等回了洛京啊,那个些躲着藏着的麻烦,一个个又会找上门,再想胡闹,有那个心也没个条件了。”
“嗬,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可若论这脸皮的厚度啊,还真没人能比的上你苏大将军,”
吴承扬对苏翊的嘴上功夫,可是深有体会,黑的能成白的,白的能出个花来,有听他在这胡言乱语的工夫,还不如早些了事,回房多歇息片刻。
毕竟,人家有佳人为伴,他可没有,成双成对的晃在眼前,看着就来气。
避开目光,吴承扬转身摇着头,朝两人落塌的正堂走去,“不跟你闲磨嘴皮子了,我有正事与你细。”
琬琰听得一头雾水,实不知道吴承扬来意为何,侧颈望向身旁的苏翊,盼能一语解惑。
谁知,苏翊什么也没,只抬捋了捋她额前的发丝,宠溺的笑了笑,便拥着她跟着吴承扬的脚步,向房中走去。
短短的几步,脚步沉沉,即便他面上无恙,细心的琬琰还是发觉出一丝丝的异样。
他,似乎在紧张。
“可是我给你那东西,有结果了?”刚一坐定,苏翊迫不及待的开口。
吴承扬摸索着,从袖中掏出一瓷瓶,定睛细看,正是那日苏翊在陆鹤川床头枕头下面顺走的那一枚。
叹了口气,拔了瓶塞,从中倒出一粒,捏在指甲打磨的圆润干净的指尖,方才问道,“这东西,当真是陆兄所用,且混不离身?”
吴承扬不答反问,且面色沉沉,少有的严肃,苏翊正眼看着,心又陡沉了几分,“是我在他不经意之时,从他身下摸来的,是不是经常服用,我拿捏不准。怎么了,这是什么药,长期服用会有什么后果?”
苏翊问的急促,身子也绷的溜直,琬琰从门口接过丹月送来的茶水和糕点,轻巧放在三人面前,静静的在苏翊身旁坐下,抬腕覆上了其绷了青筋的大掌。
“药,是良药,长期服用自然会有所裨益,只不过”到此处,吴承扬抬眸,深看了对面亟待自己吐露答案的苏翊和琬琰两眼,“病入膏肓,药石难愈,即便有这能起死回生的还魂草吊着,也多半熬不过今年的腊月寒冬。”
腊月寒冬!距离今时,不足两季!
这怎么可能!
琬琰倒吸一口冷气,憋在腹中,久难畅吐,侧眸瞄了苏翊一眼,只见他一样是惊诧的睁大了眸子,半天没能挤出来一个字。
纤细的指覆着的大掌,隐忍着微微颤抖,慢慢紧握成拳,随时都有可能泄愤而击。
琬琰心惊,赶在苏翊之前,慌忙问道,“可是他体内的寒症所致?不是并无大碍吗,怎会如此严重?”
“这就是问题所在,他的脉,我一直随诊着,寒症虽凶猛,却也不至于到殒命的程度,所以,我才问这药可是他亲自所用。”
吴承扬拧眉,思来想去,也没琢磨出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正愁眉不展,静谧无声的苏翊颓然笑出了声,“嗬嗬,怪不得,奕戎见我,总是些刻薄害命的话,怪不得,他言辞之间,总是流露苍芜破败,命不归兮,原来,不是天不怜人,而是他自不怜惜,竟想连自己也一道骗了。”
紧握的双拳,豁然松弛,苏翊脸上的痴笑逐渐变成惨笑,声声入耳,声声痛人心脾。
琬琰从旁看着,轻咬着唇畔,想些什么劝慰的话,临到出口,又全都咽了回去。无声的将指嵌入苏翊的指缝,十指紧阖,缓缓注入些许力量。
“你这话又是从何起?事到如今,刻不容缓,你就别打哑谜了。”吴承扬没工夫跟他在这猜字解谜,若这药真是陆鹤川所用的,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又是轻嗤一声,苏翊目光不聚、神情恍惚的开口,“你身为杏林泰斗,难道不知这世上有没有药物能修息改脉,以掩盖病情?若我猜的不错,他身边必有高人从旁相助,配上他那张道貌岸然,假以辞色的脸,三两句话骗到你,简直轻而易举。”
“用药物修息改脉”吴承扬重复喃喃想了想,微微颔首,“这倒不是不可能,但人非仙圣,就算我师父与世长存,死而复生,制出此等密药,用于凡胎肉骨也必有漏洞端倪。
“想来也是我疏忽大意了,没能切实把他的脉把到深处。至于你的‘高人’,我这心里蓦的想起一人。尖刀刻白骨,医毒两相成,除了他,旁人还真没有这个本事。”
瞧着吴承扬胸有成竹,琬琰仍然迷离惝恍,“是谁?”
“你们在老王爷寿宴上见过的,我的同门师兄,道玄。”
吴承扬揭露谜底的同时,苏翊紧皱的眉拧的更深,唇畔嗤嘲的笑,也愈发张扬。“是他怪不得贺之颉那事会进展的一帆风顺,又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
苏翊此刻扭曲的神情,浑像一个疯子,吴承扬没有深究他的话中之意,聚了口气继续解释道。
“道玄师兄是我师傅早年间收入门下的弟子,年岁与我相差甚多,门中修行时来往也只仅限于课业,平日里私交并不多,他的事情,我大多是从师傅那听到的。
师兄是土生土长的黎国人,精通外伤和制毒,你口中所的修息改脉并非药物所能及,而是需要喂以汇集八虫八草的烈毒方能效如桴鼓。放眼于天下,能做到如此炉火纯青,又不伤及人之根本的,非他莫属。”
“表哥的意思是,鹤川明知寒症重入骨髓,却不设法根治,反而服下毒药掩盖病情?芸芸众生,无不贪婪长生久视,他不过及冠之龄,又有大好前程,何来如此苍凉薄望活着,难道不好嚒”
饶是琬琰再觉得陆鹤川深不可测,或存诡谲之心,也没曾料到,阴谋的背后,竟是这样的惨痛绝望。
权力,欲望,当真比命还要重要?
时至今日,她越发的怀念最初的模样,即便周遭暗流涌动,危急四伏,但起码,那时的哭和笑,不会夹藏如今的如履薄冰。
不知者无畏,天真烂漫,未尝不是一种勇敢。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