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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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肖柔人浑浑噩噩地走在大街上, 整个人还有些发懵。

    她脚上有碎玻璃划出的伤口, 薄越赶到现场, 第一件事情就是差人送她回去。肖柔本来想拒绝, 却听到对方很温和地吩咐了什么, 不是对的自己,是对的身边人,同时用余光平平静静地瞥来一眼, 沉沉的,看不明白含义。

    当时二位已经被眼尖的经理请到了包间内, 她明明只是纯粹站着,却第一次觉得男人的话听起来不像表面那么温和,像入骨的冰刀。但也就是一秒的事情, 一秒之后,那个男人看起来又跟平时没什么两样了。

    就在那一瞬间,她第一次后悔自己的聪明是不是用错了地方。

    肖柔自以为领略到了薄越的意思,因而在最开始接到薄阳电话的时候,不过略作纠结, 最后还是咬牙,决定赴约。

    但其实也不止是这个原因。她向来是一个不害怕挑战的人, 但也并不愿意做没有退路的事情, 肖柔过怕了穷日子,对她而言,她是相当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因而任何能接触到另一个层次的人的机会,她都不算放过。对方显然对自己还有那么点兴趣, 无论或多或少,或真或假,终归都算得上一个“机会”。

    她以为至少怎么也是兄弟,薄阳会和薄越兴趣至少有一些共同点,约在什么博物馆之类的地方,却没想到两兄弟行事作风完全不一样,肖柔顺着地址摸过来,才发现是本市最知名的商业俱乐部。

    这让她一开始准备的东西都派不上用场。提前看的资料,记下来的品鉴解析,都成了无用功。肖柔在网上试图搜索过薄家的资料,却发现除了正儿八经的新闻以外,压根没有多的资料流出。

    这就是人上人。她再一次体会到了这一点,因而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这一年以来,薄越送她上的英语班和鉴赏课不少,肖柔学的吃力,但讨好男人要用的招数,并不需要多高深,尤其是身在高位的有钱人。你不是家里的正牌,乖巧懂事就成了最重要的核心。就好比她对待薄越的秘书,从来也是不敢出任何差池。

    紫金汇这种地方,在她姐妹中也是很有名气的。不是只要想到这里来工作,就能够被人瞧上眼。什么行业都有竞争,见不得光的身份也一样,一样都有三六九等,她因为脸还能看,没有流落到最低等就已经是万幸。

    能吟诗作对,谈天地,给人逗趣儿,这地方才会愿意看上一眼。

    肖柔以前还听过消息,一直到听到这里经理都是直接专业院校挑人的,只能遗憾作罢,还被周围的姐妹取笑了一番,她们这行就没必要追求跳槽了吧。

    肖柔当时什么话都没,她实在是穷怕了,再也不想回到因为钱担惊受怕的日子,所以才会总存着要往高处去的心。

    与其让油腻的中年厨师糟蹋,还不如明码标价给自己订个好价钱。

    各自都有各自的活法。

    肖柔被人引进门,站在大厅的舞池里,其实还有些恍然。

    她从前被这里的经理瞧不起,现在却能以客人的身份出入,这一切都依旧像是在做梦。

    “薄总,您就在这里等着就好。”

    负责接待的人低声私语,如果不是肖柔还保持了一些理智,没有彻底被这里的浮华奢靡景象击倒,可能已经分不清这个薄总指的是谁。

    灯红酒绿的暧昧灯光下站满了男男女女,不时有各种口音和语言传入耳中。

    肖柔心跳的飞快,却并不敢点任何酒水。她是喝不起的,连水在这里也成了奢侈的玩意儿。

    侍应估计觉得奇怪,来来回回好几趟,确定了她的法之后,终于忍不住用奇怪的目光看了她一眼。

    肖柔感觉自己的脸微微发烫。她今天为了出门,身上特意穿着薄越秘书购置的名牌衣物中最喜欢的一件,加上首饰高跟鞋,看起来的确是个富贵模样,但事实如何,只有她心里清楚。

    这种心知肚明让一贯厚脸皮成习惯的人也有些无所适从。

    她开始还尚且能坚持地坐一会儿,后来想起自己曾经跟姐妹躲在走廊里对着客人猜测有钱没钱,遇见吝啬点白水的,总会肆意嘲笑一番后,是彻底坐不住了。

    肖柔站起来的一瞬间,就有人上前搭话。

    过来的男人风度翩翩,看起来像三十出头,轮廓深邃,眉目含情,称呼她,迷路的姑娘。

    声音低沉得像烈酒,很容易就引起人的好感。

    对方是个搭话调情的老手,举手投足间有意无意地带起身上的沉香,两个人距离很近,光下影子几乎要叠在一起。肖柔没见过这样骨子里透出风流的花花公子,且并不是曾经接待过的那种暴发户式的贵气,也和薄阳薄越任何一个人都不同。

    后两者都需要的是听话,是顺从。

    而这个男人不一样,他就好像知道你最在意的地方在哪里,得体地用情诗赞美你的衣着扮。

    她理智上知道自己应该立刻婉拒,转身就走,结果却是被三言两语带走了话题,最后被的差点语塞。临道最后一秒了,才记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对对方的邀约表现出了坚定拒绝的态度。

    男人错愕了一瞬间,估计是没想到自己这番功夫得来这么一个接过,看着她缓缓地问:“等人?”

    肖柔没敢点头,也没敢摇头,装作因为周遭的音乐声没听清楚。

    男人便又笑了,非常突然,跟刚刚的状态有微妙的不一样:“我可能知道你在等谁,怎么样,要跟叔叔我赌一把,看我能猜透你的心吗?”

    看起来又温柔,又多情。

    然而也正是这个看起来温柔多情的男人,在薄越人到了以后,笑眯眯地在大厅门口砸碎了手上端着的高脚杯,她没来得及躲,脚背被划出一道口子,身后的舞群也被惊得停了下来。

    “你先回去。”

    薄越只留给她一个背影,一件西装搭在她身上。

    肖柔听到搭讪的男人冷笑一声,飞快地低下了头。

    直觉告诉她,这件事不能话。

    肖柔想起刚才的情景,站在公寓下,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涌出了一种巨大的茫然,茫然过后,又是那种强烈的不甘。

    正是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才渺得差点就跌进了别人的陷阱里,被人几句话就迷去了心神。薄越需要的是这样的“情人”吗?肖柔非常苦涩地想,她可不是什么女主角,值得上位者为她冲冠一怒。

    一怒。她甚至想不出薄越要怎么怒。那个人就好像真的没有感情的人,从头到尾,都被一种完美的行动模式统治着。

    这反而更让人畏惧,担心明天是不是就会被他眼里的别人所替代。

    他会有觉得畏惧,觉得恼怒的一天吗?

    肖柔觉得不,这种男人没有真心,对家里的正牌应当也是一副完美的温和模样。

    肖柔迟迟没有上楼,她望了一会儿,提着包转身往外缓行。

    她决定今后无论如何,要把那些课程的东西都给理解透彻,扮演好薄越给她的新身份。

    她觉得眼眶有些湿润,为自己的蠢笨,也为再一次明晰的,和上层人之间的差距。

    肖柔揉着眼睛,沿着路边的街道走了一会儿,一辆超跑在她身边停下,降下车窗。

    “哎哟,哭的这么惨啊?”

    里面的男人啧啧了两声,笑她:“白,上车。”

    快到凌,街上被彻底的静谧所笼罩。

    室内也没有任何差别。

    喻棠听到自己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在地上,最后瞥见大理石地面反射出的光,整个人忽然又软了下来。

    她感觉自己回到了今天早上的状态,异常的轻松,异常的平和。

    昨夜是梦,温馨也是梦。

    喻展文没猜到她竟然的是这一句,愣了一瞬,随即很快笑了起来,捂着腹部,眉眼弯起。

    这次是笑出了声,他指着她,像指着一个有趣的物件或者宠物,因为被逗乐了,所以兴致勃勃地赞同。

    “真有你的啊,不愧是我女儿,没丢你老子的脸。”

    喻棠没听进去,她继续凝视着对面的人:“薄越,这桩婚约就算了吧。”

    她吸了一口气,努力将昨晚男人的睡颜从脑海里赶出去。她怕自己心软,又像昨天一样,甚至隐隐地希望时间停驻。

    那未免就太不果断了。喻棠早就做过决定,既然希望改变现状,不被困在原地,就得抱有准备的心理,这个心理建设她做了有一段时间,只是没找到契机。况且此时又非常明晰地清楚,自己身上这种疲惫感不能再持续下去,再持续下去,她又会开始做起那个压力之下,困扰良久的梦境。

    她爹这一次发疯,不算白发,也没算在电话里骗了她。喻棠眨了下眼,试图显得更加轻松。

    喻展文笑够了,换了姿势,目光灼灼,饶有兴味地盯着对面的男人,好像一下子所有的愤怒都不见了。

    “怎么样,当事人都这么了,我看就按刚刚的办吧,”喻展文略略沉吟,“本来最开始也就是薄少爷你像彰显高风亮节,现在北城不是都传遍了?也是时候结束了。”

    “我觉得嘛,就两个人相处后觉得不合适,是和平分手,我相信你家老爷子一定愿意换一个门第更高的,门当户对的,身份对等的给你。”

    他形容的非常夸张,喻棠却是停了一下,转身对他:“爸,能请您先出去一下吗,我想趁着这个机会,把事情彻底清楚。”

    她的眼神里流露出灰白的暗示:“您在是长辈,不太方便。”

    喻展文本来要拒绝,目光在两边逡巡了一下,又改了主意,慢悠悠地站起身,步履从容,心情不错地离开了包间。

    喻棠没有改变座位,她也没有去试图探对面男人的表情神色,只是等一切又重新变得安静之后,又在灯下重复了一次。

    灯或许是熄灭了一下。

    “我非常谢谢车祸以后你对我的照顾,”喻棠换了个法,声线柔和,“但是你真的没必要因为这件事,就想把一辈子搭进来负什么责任,车是我那天要搭的,你也只是好心,顺路载我一程。”

    “薄越,”她很少称呼对方的名字,“那只是意外,你不用对我负责。”

    喻棠顿了一下,继续:“我的右耳跟你没关系,本质上来其实还是半个聋子,本来也和你不怎么般配。”

    她感觉自己的背部肌肉忽然抽动了一下,不受控制的,心口的暗色渐渐涌了出来,隐隐的末日结局预感,这个时候才击中了她。

    “你也知道,我本来就是可有可无,对你起不到什么商业上的帮助,两家人最开始之所以没什么,也只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想把彼此捆在一起。”

    喻棠感到自己的声调逐渐不受控制,加快了语速:“……既然有了心仪的人,我也相信,以你的能力,就算一时半会儿得不到同意,最后结果也一定是好的。”

    她停了一下,旋即很突兀地道。

    “其实坦白……我这辈子并没有想过别的什么。”

    她没有哭,眼泪或许那天在出租车上提前流光了,只有语调干巴巴的。

    “我想未来的人生自己选择,也不是一定就要找个人走到一起。如果要谈恋爱,就和不是喻展文那样的人谈,可能会分手,可能会有家庭,有孩子,但是至少是正常的。”

    喻棠从来没有一口气过这么一长串话,她的语调缓慢,微微颤抖:“我想有正常的生活,正常的家人,正常的人际交往。”

    她爸是个活得人生纸板上五颜六色多姿多彩的精神病,她是个透明人,从记事开始,就没有一刻停止过心底的恐惧。她怕自己的透明因为视线狭,也变成那样的五颜六色,所以才选择出国做了短暂的逃离。

    她不想成为一样的精神病患者。她也压根不想去追究肖柔和他到底是一时的荷尔蒙作祟,还是正儿八经的真爱。喻棠心觉自己此时还算正常,不会主动去想令自己糟心恶心的事情,更不会去接受一场虚假的婚姻。

    她脑子里只是冒出那个雨夜,薄越举着伞恍若天降,修长的手指握着伞柄,目光不动,就改变了什么。

    他就是这样的人。

    房内又恢复了沉默。好像时间过了一百年,无人动身。

    薄越的声音变了。

    他仿佛是刚刚经历过什么,语气忽然变的彻底没了人气,再也没有了那种温和,淡淡的。

    男人缓慢地站起身,向着她的方向走了两步,居高临下,一半的脸在视线里逐渐映得清楚。

    “不可能,”他轻声地,又很笃定,“糖糖,这件事是底线。”

    作者有话要:  离10月15恢复评论前台还有好久哦……(平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