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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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知县亲自将一行人引了进去。

    先去二堂喝茶, 又见天色已晚, 还要操持安顿及设宴之事。

    这可把他忙得是团团乱转,他一个七品偏远地区的官,哪里见过亲王这般尊贵的人物, 生怕办错了事,抑或是犯了贵人的忌讳,衙门里的皂隶和下人被他是呼来唤去。

    就这,还怕怠慢了。

    幸亏魏王吩咐下来,办事期间一切从简。可是能从简吗?就算让他从简, 他也不敢啊。

    一直到魏王嫌他烦了, 冷着脸让他退下, 他才战战兢兢地退下了。

    次日, 一大早魏王还没起,罗知县便领着县丞主簿等县衙属官在房门外候着,殷勤的只差进去侍候魏王洗漱用早饭了,德旺被气得不轻,这谁谁谁呀, 竟然抢他的活儿。

    一番琐事弄罢,魏王切入正题。

    这罗知县也是个会办事,将案子的来龙去脉一一道明,甚至他命人所抓到的劫粮带头人,以及所录的供词都呈了上来。

    这边魏王正在看供词,那边有人来禀报是商人孟新阳求见钦差大人。

    这孟新阳便是被劫这批军粮的主人,因知晓这趟事关重要, 所以他是亲自押送这批军粮的,谁曾想半路竟出了这种事。

    孟新阳深受击,一再要求县衙缉拿真凶,追回被劫的军粮,以弥补自己的损失。

    只是这事注定难办了,罗知县也无能为力。

    原来劫这批粮的不是别人,正是那阳兴寨村及附近周遭几个村的村民。

    这么多的粮食从官道经过,早就被附近几个村的灾民盯上了,刚好那天下午下了冻雨,运粮的车队就在阳兴寨村借住了下来。

    山西境内闹了这么久的旱灾,虽自赈灾钦差到后,就极少有人再饿死了。可吃的是赈灾粮,注定也就只能活条命,吃饱那是不用想了。对一群很久没吃饱过肚子的灾民来,看到这么多的粮食,就好像老鼠掉进了米袋子。

    根本没有任何理智可言,这些灾民联合阳兴寨村的村民,在粮队吃的食和水中下了药,待押送粮食的随扈和镖师都被药倒后,这些灾民围拥而上一窝蜂的争抢。

    据,因为当时人太多,到底是谁抢了粮根本指认不出来,无奈之下,罗知县只能把合计下药带头的十几个人给抓了。

    这些人如今被关押在县衙大牢里,他们对劫粮的事供认不讳,可他们所抢的粮并不多,每个人折合下来也不过只有几十斤,其他的粮都被别人给抢了。

    也就是这注定是一个无头案,因为法不责众。

    本来当地村民因为闹灾,就已经死了不少人,现在根本不清抢粮的到底是谁,又有多少人参与了,总不能把附近几个村的村民都抓来。

    而且粮食已经追不回来了,就像主犯这十几个人一样,因为前来抢粮的人太多,其实每个人抢到的粮都不多。

    最多的不过几十斤,少的不过几捧,家家户户都不止一口人,抢到的这些粮也只够填个饱肚子。

    所以,还能往哪儿追回?

    总不能把人肚子剖开,就算剖开也没用,因为早就消化干净了。

    孟新阳大抵也清楚情况,偌大个男人,哭得是泣不成声。据他所言,他这趟是把家底都泼上了,这次恐怕要倾家荡产。

    对此,魏王不出安慰的话。

    孟新阳被领了下去,他倒还想和魏王哭诉,可惜魏王根本不愿意听。魏王被吵得脑袋疼,让罗知县等人也下去了。

    见魏王面色沉凝,王程正琢磨着怎么跟钦差大人此事非人力能解决,阳曲县县衙只处理首恶的处置方式,已经是目前最稳妥的了。

    突然,魏王叩了案几两下,很快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

    “殿下。”

    “命人备马,去阳兴寨一趟,再命人提审此案被羁押的村民。”

    王程还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旁边坐着的一个师爷扮模样的人,抚了抚胡须轻笑道:“一群连肚子都吃不饱的灾民,竟能下药把一队人都给药倒了?若是老夫没记错,开中法是有限额的,每次至少五千石以上,也免得那些商都想分一杯盅。一石粮食按一百二十市斤计算,五千石就是六十万斤。

    “他们所之言是附近村民,想必这附近应该不超过十个村子,按一个村三百人计算,三千人来抢粮,一人也能分到两百斤。可他们又每人不过只分几十斤,有的人甚至只能抢到几捧,这到底是这罗知县太昏庸被商人蒙蔽,还是两人合伙遍了一本天书?”

    王程徒然一个激灵。

    是啊,这个故事看起来严实合缝,有理有据,有因有果,可实际上还是有漏洞的。

    药倒人的药,从何而来?

    灾民们肚子都吃不饱了,从哪儿弄来这么多迷药?

    当然可以是买来的,但这本就是临时起意的行为,数量多到可以药倒这么多人的药,可不是一时半会能弄来的。

    还有,明显审这个案子的人不熟悉开中法,又或者不会算数,此人按三千人计,每人都可分到二百斤粮食,实际上王程知道附近的村民绝对没有三千之数。

    因为山西境内的土地多贫瘠,所以每个村庄的村民都不会太多,因为附近没有养活这么多人的地。

    容不得多想,魏王带着人出发了。

    这边刚有动静,罗知县那边就收到消息,拦都拦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队人疾驰而去。

    他扭头就去找孟新阳,脸顿时变了,“若是出了事,千万别连累我!”着,他还从袖子里抓出一把东西,扔给孟新阳。

    纸张飘落在地,赫然是一些银票。

    这些银票罗知县一直放在身上,从昨晚钦差到后,他就意识到不对,心里一直嘀咕着,辗转反侧一整夜。

    事实上他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他们的计划其实并不是那么完善,也有漏洞,但这些漏洞不是不能补上。

    可钦差的亲自前来,让这些漏洞变得一时之间难以补上。

    于是就变成致命的要害。

    谁能想到钦差日理万机,竟会为这一点事赶到阳曲县来。他们哪里知道魏王一直没放松对各地监管,就怕有人趁机挑唆灾民闹出民乱,一听军粮被劫,劫的还是灾民,魏王就嗅到一丝阴谋的气息。

    这也是他为何会亲自前来查探的原因。

    孟新阳早就是冷汗直流,面白如纸,脸颊的肌肉克制不住地颤抖,显露出五分狰狞和三分仓皇,还剩下两分则是图穷匕见的凶恶。

    “现在你想推脱关系,早干什么去了?这些银票被你收下后,你就没了反悔的余地。一旦钦差查明,跑不了我,也跑不了你,没你的帮忙,我能干出这些事?!”

    罗知县当即停下步子,转头看过来,除了一脸的仓皇失措,也还含着几分凶恶。

    “那你想做甚?想、做什么……”话到最后,还是漏了气。是啊,跑不了孟新阳,难道能跑得掉他罗哲安。

    孟新阳几步上来,一把拽住罗知县的衣领子。

    “为今之计只有先下手为强,你去命人处理掉那些关在大牢里的村民,再带人跟钦差同去阳兴寨,寻个机会……”他做出一个横切的手势,咽了咽口水继续道:“我看钦差这趟来,不过只带了二十几人,你招了衙门差役,再把当地团练的乡勇召集来,以镇压民乱之名杀掉那些人。等事后再以金人潜入意图挑起动乱为由,这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死一个钦差不算什么。”

    “可他不光是钦差,还是……”皇子啊。

    剩下的话,被孟新阳一把捂了回去。

    他狠狠地用力道:“办法我已经给你想了,愿不愿意做这是你的事。你若同意,我便托人帮你召集乡勇,事后替你圆补,事后再给你一笔银子。你若是不愿,反正死了我,也少不了你。”

    罗知县瘫软在地,瑟瑟发着抖。

    正是隆冬天气,地上十分寒凉,不一会儿他就冻得浑身冰凉,如至冰窖。可他既能做一方父母官,又敢因为银子随着孟新阳办下这等要抄家的大事,就明骨子里就有几分欲壑难填。

    一听不会罢官,还能又得一笔银子,他倒也慢慢镇定下来,显然是有了决断。

    可同时他也意识到,事情没这么简单。

    看着双目灼灼地盯视着自己的孟新阳,罗知县知道自己这是掉进别人的陷阱里了。恐怕军粮被劫是假,拉着他意图遮掩也是假,有人想要钦差的命才是真。

    不过现在什么都晚了,他已经被逼上梁山,恐怕就算他不答应,也会有人逼着他答应,甚至是直接要了他命,日后还要对他进行栽赃。

    罗知县不敢泄露分毫,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就这么办了!”

    *

    等罗知县命心腹带人去大牢处理那些村民,才发现事情有些脱出掌控。

    钦差竟留了人提审那些村民。

    他的心腹办事不利,被那些钦差的亲兵察觉出不对,竟索性将整个大牢控制了起来,大门也从里面关上了。

    这县衙大牢本就是关押犯人的地方,为了防止犯人逃脱,建得是易守难攻。拢共就只有一扇大门,一旦从里面关上,想要攻开极为困难。

    万般无奈之下,罗知县只能命人守在外面,先去追赶已经出城的钦差。

    另一头,魏王等人看似走得急,等出了城后就放慢了速度。

    王程不过是个读书人,考中秀才后托人进了太原府衙做一名吏。他寻常出入都是坐车,倒也会骑马,但哪骑马赶过这么远的路,还是一路疾行。昨天到阳曲县后,感觉两条腿都废了,大腿内侧也被磨烂了。

    不过到底是年轻人,昨晚上了药后,经过一夜的休息,今日感觉好多了。

    见钦差又要出行,他勉勉强强也能跟随,此番上了路,他还担忧自己不够利索,拖慢了钦差的行程,心里又想那阳曲县知县和商人孟新阳编天书之事,心里是万般心绪上心头,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只知道事情很不简单。

    恍过神来,又见钦差一行人犹如出城踏青,颇有一番悠闲之态,心中不免有些疑惑。

    “霍侍卫,这…怎么走得这么慢?”

    这一路上,王程也跟魏王手下的侍卫们算是熟了,尤其是侍卫头子霍五,也能上几句话。

    霍五瞥了他一眼,嘴里懒洋洋地衔着一根草:“昨天赶了那么久的路,大家都还没歇过来,走慢点好,急什么。”

    王程一阵陪笑,也连连道走慢点好。

    正着,身后疾行来一个队伍,竟是那罗知县带着一众衙役赶来了。

    罗知县坐在骡车上,面露痛苦之色,待车停下后,也顾不得自己快被颠断的老腰,连滚带爬从车上翻了下来。

    “钦差大人即是查案,诸位又人生地不熟,还是下官陪同前往的好。”

    魏王勒紧缰绳,没有话。

    那有着一把长须的师爷建议道:“大人,这罗大人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不如就让他跟着一同前去,也免得我们走错了路。”

    “是极,是极,这阳曲县内山路极多,没人带路恐怕会走错,还是由下官为大人引路。”

    就这样,一行人再度上路。

    罗哲安是文官,不会骑马,就还是坐他的骡车。只他一人坐车到底是有些尴尬,霍五索性让王程进去陪坐。

    车中两人,一个心怀鬼胎,一个暗自提防忐忑不安,倒也相处融洽。

    阳兴寨村离县城大约有大半日的路程,若是骑马一个半时辰也就到了,可因为罗哲安是坐了车,不免就耽误了行程。

    就让他们这么走着,竟走到傍晚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