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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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办公室里的暖气像是提前到来的春风, 吹出了一阵可闻的风声, 办公室里的人都在这阵风声中沉默了下来。

    聂毅一句话把黎家村学的案子推进了一个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洞, 27年前的案子,如果案卷不能作为参考, 这比聂同志年龄还大的案子要查清楚真不是尽全力就办得到的。

    每个刑侦队里都有没有侦破的悬案,这些悬案时间太久,绝大数能够破的都是靠运气。

    可是段寒江不相信巧合,也不相信运气。他垂头盯着案卷半晌, 然后:“当时参与这个案子的,除了常局肯定还有其他人, 我们可以先从当时参与过这个案子的办案人员查起。”

    “杨爷爷。”聂毅登时想起来莫望舒带他去见的老警察,但是段寒江一时没反应过来是谁, 张赫更是不知道到底是谁的‘爷爷’。

    他看出两人的不明所以, 解释道:“黎县县局的门岗,当年黎家村拐卖的案子和黎家村学的案子他都参与调查了。”

    张赫反应了一会儿立即明白过来,“那就先去找他,案卷带上。”他都已经决定了才转向隆富昌问, “隆队,这没问题吧。”

    他指着案卷, 隆富昌点头表示没问题。

    于是, 三人收拾了一下案卷,开车去了黎县。不过他们没有开自己的车, 而是隆富昌派了辆警察和方恒送他们去的。

    隆富昌的意思很明显,黎家村学的案卷当年送到了西宴市局, 是市局做的收尾工作,也就是案卷的结论是西宴市局核查认可的,如果真的有问题市局有责任,再者他们的档案室被烧也和黎家村学的案子有关,于情于理这个案子西宴市市局都应该出力。

    但是段寒江他们查的又明显不只是黎家村学的案子,这两天网上沸沸扬扬的事他也看到了,这上头没有公开的案子他不好参与太深,所以折中地派了个人给他们跑腿,也算是出了力。

    到了黎县,由于段寒江先联系了黎县县局局长,所以耿帅和莫望舒开着车来县城口接他们,结果还没开始寒暄,段寒江就直接从车窗里露了个脸,了句,“少废话,那个门岗的‘杨爷爷’今天值班吗?”

    两辆车在路上面对面,莫望舒开了车门,车下到一半,收回来也不好,下去又不敢,只好一只脚在车里,一只踩地上的回答段寒江,“杨爷爷今天休假,但是听他今天好像是哪里看朋友去了。”

    段寒江坐在驾驶座,手搭到了车窗上,手指在车外敲了两下问道:“你能联系上他吗?”

    “我他的电话试试,不知道他带了没有,您先等等。”莫望舒为了拿她的包,终于把脚缩回了车里,从后座的另一边把包拿过来,拨了个号码。

    段寒江把车靠到路边等了一会儿,莫望舒跑下车来告诉他在城郊的墓园,他们把车开过去在墓园外把人接回局里,找了地方坐下,喝了两口热茶,最后把地方腾给了段寒江和聂毅,没有所有人都把老人家围在中间。

    “杨爷爷。”段寒江把纸杯放下,跟着也叫了声‘爷爷’。

    对方有些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不管讲级别还是岁数,杨爷爷都不好应段寒江这一声爷爷,局里除了莫望舒都叫他老杨。

    段寒江注视着老杨摆手的动作,没再继续喊称呼的问题,直接进入主题。

    “我们想知道27年前,黎家村希望学爆炸后侦查的所有细节。”段寒江着把茶几上的案卷翻开,推到了老杨的面前。

    老杨举着视线量了他对面的两人一遍,再才低头看向了案卷,有些不明所以地问:“这个案子怎么了?”

    段寒江轻吸了一口凉气,模凌两可地解释道:“我们就是想了解当年案子的细节,涉及了一些问题需要重新侦查。”

    老杨虽然没有听明白涉及的问题是什么,但猜到肯定是出了什么案子牵扯到了这个,他知趣地没有追问,翻动着案卷道:“差不多就是这样,不知道你们指的是哪方面的细节?”

    段寒江视线一垂一挑,直接问道:“当时这个案子接到报案时,你们是立即出的警吗?”

    老杨仰着视线想了想,“这个记不太清楚了,不过黎家村学离得远,等我们赶到的时候,学校里已经到处是村民了。”

    “当时的常胜林,常副局长是跟你们一起出警的吗?”

    “这个,应该是没有,当时不知道他是不在局里,还是没去,是我们到了村里,受到了村民的抑制,他才赶来的,这个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常副局长一去,就被村民的扁担了,差点晕过去。”

    段寒江不由地蹙起眉头,常儒林当时没有和其他警察一起去现场,那这段时间他在任何地方都有可能,27年前的时间证明已经无法查起。

    他停了一会儿继续问:“到时,你们到村子时的情况怎么样?”

    老杨认真地回忆了片刻,脸色瞬间沉下来,“当时我们一共去了大概12个人,到了学校外面,就看到了被烧黑了一半的房子,还塌了一边,大概是村里的人都来,到处都是人,哭的骂的都有,我们一下车就被村民了,车都砸坏了两辆。”

    段寒江完全能够想象当时的画面,继续问:“当时学校的校长黄纪先有没有在现场?”

    “校长?”老杨会想了一下,不确定地,“当时太乱了,想不起来校长在不在,不过那个场面多半是不在,不然可能就被死了。”

    确实如老杨所,一个学校的孩子全死了,唯一活下来的是校长,放到现在也可能被家长死。

    案卷上黄纪先的笔录是他在警察到后才赶到了学校,在到达学校前跟本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后来的情况怎么样?”

    “后来常局来了,挨过一扁担后才算控制住了场面,等我们封锁现场的时候,现场痕迹已经被完全破坏了,甚至部分尸体已经被人带走。原本尸体是要带回去尸检 的,可被村民拦下来不让我们带走,理由很多,村里的规矩孩子的尸体不下山,解剖了尸体不完事影响孩子投胎,还有谁知道我们把尸体带走了要做什么。”

    “所以,最后没有带回去尸检?”

    “是,法医现场做了个粗略的检查,但是那时技术落后许多,尸体也烧成了那样,真检查不出来什么。”

    段寒江思忖地垂下眼,盯着茶几问道:“常局没有什么?同意不带回去尸检?”

    虽然他盯茶几,但老杨直直地盯着他从头到脚看了好几遍,最终像是下定了决心地开口。

    “当时的情况要带尸体走确实不太容易,而且现场基本上确定是意外,学校周围除了黎家村没有别的地方有人,再谁有天大的仇要去杀一群孩子。”老杨到这 里犹豫地顿了片刻再才继续,“而且那时候局里正局刚升迁,新任还没上,常局又正申请调回原籍,意外和有人故意那结果可大不一样。”

    老杨没有明,但是段寒江很清楚意外事故和故意杀人之间的区别。

    一个学校里32个的孩子集团死亡,做为事故也是特大级的,如果换成恶意人为,那么结果就不是黎家村整体搬迁而已,追起责来可能整个黎县的领导都要换一半。当时的常儒林要调回原籍的计划不可能实现不,更可能的是他会被解职。

    如果这就是常儒林加入洗罪集团的原因——

    段寒江突然犯了烟瘾,拧着眉头摸了摸口袋最终没有伸进去,又放回来指了指聂毅面前的纸杯。

    聂毅抬眼看了段寒江一眼,把杯子给他递过去,接过话问道:“最后清理学校里尸体的人,是警方还是村民?”

    老杨想了下这个问题,回答:“这个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当时好像都有在收,有的尸体被炸得手脚都不全,也不知道到底凑全了没有。”

    “也就是尸体也没有清点完全?”

    “不,不,人数肯定是够的,有32个头,和一具大人尸体。”

    “江枫岸的尸体做过尸检吗?确定是江枫岸?”

    “确定,最后结案也是因为他的尸检结果,确定是爆炸事故的。”

    聂毅一时地静下去,老杨的和案卷上的差不多,因为32个孩子尸检做得很粗略,唯一做过完全尸检的是江枫岸,确定是被火烧死的,于是推测32个孩子也是被烧死的。

    可是如果案卷不可信,那么江枫岸的尸检结果也不一定是真实的。

    聂毅立即弯下腰去拿起案卷,翻到了江枫岸的尸检结果那一页,当时的法医姓唐,叫唐乾军。

    他指着‘唐乾军’的名字问道:“你认识他吗?”

    老杨点头又摇头,“那时候条件有限,局里就只有一个法医,不过平时也没有那么多要验尸的案子,他平时经常不在局里,认识,其实没有过几句话。”

    “知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不知道,那之后没两年他也调走了。”

    聂毅又沉默下来翻了翻案卷,本来能够逻辑自洽的案卷带着怀疑去看,越看越觉得案卷都是问题,但是所有疑点在当时的环境中又有圆满的解释。

    就像尸检,现场被破坏,案卷上的情况在刑侦案件都是不应该发生的,可是在黎家村学的背景下,也都得过去。

    他偏执似的将已经看了很多遍的案卷又从头看到尾,垂头脑袋仿佛要掉进案卷纸页里去一般,房间里都安静下来,只有他翻动案卷的声音。

    段寒江喝光了一杯水,盯着聂毅像是找不出线索不罢休的模样,他脚伸过去踢了个聂毅的鞋底,“聂同志,案卷被你翻烂了。”

    他这本意是提醒聂同志不要这么较劲,结果聂同志认真地回答了他。

    “我翻得很轻,没烂。”

    段寒江无话可,坐直了身正准备叫聂毅休息一下,他还没开口聂毅突然抬起头来。

    “寒哥,你看这里。”聂毅指着一页伸过去给段寒江看。

    段寒江蹙着眉低头,看了聂毅指的地方,眉头蹙得更深了。

    聂毅指的是当时村民做的笔录,从笔录的内容就能看村民的态度,没有一个角度可以用好来形容。但是其中一段核实受害人的信息时,一个叫黎建德的人提了句‘还有四叔家的丫头’。

    “他的回答接在‘所以孩子的监护人都已经确认过’后面,‘还有四叔家的丫头’好像是四叔家没有确认过。

    但是,在这之前的上一个问题,黎建德没有回答。”

    段寒江的视线往上一移,看到了聂毅的上一个问题,是‘是不是所有孩子都在这里’,他问道,“你怀疑少了一个孩子?”

    聂毅点头,“学生的档案都烧了,32个学生是黄纪先给出的资料,至于当时的村民应该大多数都是文盲,不可能会计数,他多少没有人会反驳。”

    “确实有这个可能,从丁储明找女儿的资料看来,他女儿确实可能被拐到了黎家村,可叶倩倩没有死在学校里,唯一的可能是逃了出去。那时没有像现在这样所有 信息网上在线登记,所有孩子的档案都在学校,黄纪先少报一人确实得过去,因为如果找到跑调的孩子就会暴露爆炸不是事故。”

    段寒江着顿了片刻,“可是,村里有人没有找到孩子——”

    他话到一半突然就明白过来,如果逃走的孩子是叶倩倩,那就是拐来的,为什么在‘拐卖村’案发后叶倩倩还在村里,要么是被拐这事当时被藏了下来,要么是在案发之后拐进村的。

    “如果当时有现在这样全国信息联网,叶倩倩不定就能被救出去了。”段寒江不禁地感叹了一句,如果叶倩倩当时被救出去了,有的事可能就不会发生了。

    聂毅对上段寒江的视线,心无杂念地继续案子,“杨爷爷,黎家村拐卖的案子,最后是不是村里所有被拐来的孩子妇女都清查出来了?”

    对聂毅的这个问题老杨显得有些心虚,“这个真的不好,那时我们这里还没有现在的DNA鉴定亲子关系,全村所有人都那是谁家的孩子,孩子也不出什么,最后也就只能那是村子的孩子了。”

    “确实有当时没有确定是不是被拐的孩子?”聂毅原本只是怀疑。

    “没有,没有。”老杨这下又摇头,可摇着又点头,“毕竟村子只有那么大,孩子也就那些个,而且当时没有上户口的不在少数,到底是不是真的不好的。我记得 当时唯一离开的村子被拐来的女人,她走的时候硬是带走了一个孩子,那家两个儿子,她带走了大儿子,因为这样村里的人看孩子看得特别紧,你们的还有被拐来 没救回去的孩子,也不是没可能。”

    聂毅思忖了一下,转眼和段寒江对了下视线,对老杨道:“麻烦您了,之后再有什么我们再问您。”

    “我能帮上忙也很高兴。”老杨嘴角不禁地扬起来,两手伸过去和聂毅握了握。

    聂毅反握住他的手道:“您先回家休息吧。”

    “不用管我,你们去忙。”老杨松了手要送他们出去。

    聂毅也没再客气寒暄,拿起案卷朝门走出去,出门就撞上了张赫。

    “怎么样?”张赫问道。

    聂毅直接:“现在的疑点有两个,当时给江枫岸做尸检的法医——唐乾军,需要找到他确认当时江枫岸的尸检结果没有问题。再是黎家村学当时就读的学生可能是33名,有一名生还,这个需要去找黎家村一位叫黎建德的人。”

    他抬头盯着张赫,意思是怎么分配。

    不等张赫开口,段寒江直接开始指挥,“我和聂毅去找黎建德,张Sir,你和耿帅去查唐乾军。”

    张赫对段寒江的安排没什么意见,反倒开玩笑地问:“那个警花呢?叫什么名儿?是不是对你有意思?段队,你也老大不了,该找个对象了。”

    段寒江横眉朝张赫瞪过去,“什么警花,你这种朝三暮四的渣男别去祸害社会主义的好姑娘。”

    “我什么时候朝三暮四过?我连一和二都没有!”张赫不服的反驳,不过段寒江不理他,拽着聂毅直接往外面走了。

    段寒江和聂毅出了警局大门,门口守着方恒,见到他们就迎上来问:“段队,去哪儿?”

    “你不用跟着我们,张Sir一个人,你去帮他。”段寒江得眼也不眨,煞有介事。

    方恒犹豫了一下,道:“那你们自己开车注意安全。”着主动地把车钥匙给了段寒江。

    “嗯。”段车神开车是该别人注意安全,不过他还是谦虚地点头,手指穿起钥匙转身走下台阶,“聂毅,上车。”

    方恒目送两人上了车,等到张赫走出来时,好的‘张Sir一个人’变成了三人,再加他就成了四人,差点一辆车要装不下。

    “你怎么没跟段队去?”张赫看到方恒问道。

    方恒如实回答,“段队你一个人,让我跟你一起帮忙。”

    张赫冷不防地掀起嘴角,无声地骂了段寒江一句,指名道信地骂。

    段寒江完全没有反省的意思,不管方恒有没有接到向隆富昌报告的命令,他都不想应付这事,这会儿趁着春节路上车上,把轿车开得像跑车,还能抽空和聂毅案子。

    “案卷上面还有一点很奇怪,爆炸后,就算受到了村民的阻拦,常局也不应该同意放弃把尸体带回去尸检,这算不上什么证据,但是我肯定常局绝对不是这么不负责任的人。”

    聂毅听段寒江完后,转眼朝他盯过去,过了一会儿才接话,“所以,常局当时确实是想隐瞒什么,而他也一定知道什么,所以才会在桌子上刻上黎家村学的寨字母,那几个字母前面的两个‘W’会不会是勿忘的意思?”

    段寒江不确定地摇了摇头,道:“如果他没出事,在年前应该已经告诉我当年究竟发生过什么了。”他这话虽然没有根据,但他直觉常儒林最后发给他的邮件就是准备向他坦白的。

    然而并不存在这个如果,两人一路一半案子,一半废话地到了三桥村,也就是黎家村村民从册上搬迁下来的村子。

    大约是春节期间,外出工的年轻人都回来,村子里比他们上回来显得要热闹许多,而且路边不时停着车。

    段寒江把车停在了村口,下车直接往村里走,只是印着警察标志的车在这里往往比超跑豪车更惹人注意,他和聂毅下车就不时有人朝他们量。

    “寒哥,网上的事不会影响到了这里吧?”聂毅随口一问,段寒江冷眼地朝他一瞪,结果还是让他一语成谶。

    他们走到一户门前,里面大概是一家人,正在麻将,段寒江支着脑袋往里问:“请问黎建德家在什么地方?”

    “前边,不知道今天在家没有,可能人亲戚去了。”里面的人一人转身过来回答,顺便地量了他们一眼。

    “前边那一栋?大姐你能不指一下。”聂毅上前发挥他天生的优势。

    麻将的大姐认真地盯了他两眼,离开了麻将桌,出门来给他们指路,还听地问道:“你们是黎建德的亲戚?不是本地的吧?怎么没听他提过有什么外省的亲戚。”

    “是警察。”

    旁边的路上突然有人接了一句,刚才热情地女人表情突然冷下来,不太乐意地又量了聂毅两眼,有点不信地确认道:“你们真的是警察?”

    段寒江和聂毅心里同时一沉,没有承认也没反驳,他们开着警车来的,这会儿否认了恐怕会有人把警车抬给来证明给人看他们到底是不是警察。

    “警察哦?”大姐突然冷声一哼,不耐烦地随便往前一指,“就是那间。”

    她指完又回到屋里,坐回麻将桌前继续麻将。

    聂毅朝刚才女人指的地方看过,虽然她不太乐意给他们指路,但下意识地还是指给了他们方向。

    他朝门里真诚地了一声,“谢谢。”

    两人继续往前走时,段寒江拿起手机,随手刷了刷网上的消息,虽然控制住了部分,但仍然有部分删不掉,经过了不知多少次转述的渲染,现在公检法系统已经有键盘侠的手中成了旧社会祸国殃民的毒瘤了。

    段寒江气得扫了两眼就退出来,还是不解气地骂道:“愚民!最可怕的不是无知,是明明无知还以为自己很睿智!把煽情当正义,简直放屁!”

    他就这样一路骂过去,聂毅跟在他后面一言不发地听他骂,在他骂得不爽转头找人同仇敌忾时装模作样的认真点头,点得他气消了,然后又问了好几人才终于找到了黎建德家。

    黎家村还在莲花山上时,黎建德那时算是村里的半个村长,半个的原因是村里并有明确的村长职务,但总有个挑着办事的。

    黎建德家的门开着,段寒江站在门外望着门里的院,看到了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他抬手敲了两下门,里面的大人没人听到声音,到是院里的两孩子跑出来。

    一个十来岁的姑娘趴着门瞪着他们问:“你们找谁?”

    段寒江盯着姑娘量了两圈,不像是在这村里长大的,看不出来姑娘和黎建德的关系,乱猜地:“找你爷爷。”

    姑娘认真地想了想,转身跑回屋里大喊,“爸爸,爸爸!有人找爷爷。”留下另一个三四岁的姑娘抱了一只加上尾巴和她一样长的猫盯着他们。

    段寒江对着姑娘和猫招了招手,结果姑娘立即扔了猫,哭喊着“妈妈”跑进屋去了。

    “我很吓人?”段寒江回想了一下他的生涯,还真没接触过这么的孩子。

    聂毅认真地安慰他,“没有,只是对朋友来不够亲切。”

    这话回得委婉迂回,段寒江不服地抬起膝盖一顶,正好顶到了聂毅的膝盖窝,聂毅猝不及防地差点跪下去。

    隔了一会儿,门里终于有大人出来,还一来就是三个,走在最前的是个头发花白的古稀老人,后面是50岁左右的男人,再旁边是大概刚成年的少年,一眼就能看出一家三代。

    老人首先问:“你们找谁?”

    段寒江立即站直了反问道:“你是黎建德吗?”

    “我是。”

    “我们是从西宴市来的警察。”

    黎建德怔得一愣,立即又恢复过来,眼中闪过了一丝‘早知道会来’的释然,他让开路请段寒江和聂毅进去,“请进,请进。”

    段寒江跨过门槛进去,黎建德将他们领到一间没人的房间,给他们拿了两个苹果递过来,他倒是没客气接过来都塞给了聂毅,还无声地用嘴形了句‘不用客气’。

    “两位警察同志,请坐。”

    两位警察同志坐在了一条长板凳上,黎建德拉了另一条板凳过来坐在他们对面,开口问道:“你们想问以前在莲花山上的事?”

    段寒江客气微扬着唇,“你知道我们想问什么?”

    黎建德长叹了一口气,“应该也没有别的事有警察来找我的了。”

    “既然这样,你能不能,你觉得我们找你问什么?”

    黎建德下意识地低了低头,过了半晌才开口,“当年,有个娃子不见了。”

    段寒江和聂毅同时盯向黎建德,眼中飘过果然如此的神色。

    “那个女娃是我四叔买来的,他儿子时候发烧,脑子烧坏了,他怕他们去后没有人照顾我那个堂弟,所以当时你们警察来查时,他把那个女娃藏起来了。”

    黎建德指的是拐卖村案子时,和他们之前想的差不多,具体这个孩子怎么藏的肯定也少不了全村的人帮忙去,不然没办法藏住一个大活人。

    他突然地叹着气:“不过十年前,四叔他去的时候,还是把他傻儿子一起带走了。”

    段寒江不禁问道,“那孩子叫什么?”

    “叫倩倩,特别听话的女娃,刚来村里也不哭。”

    “你怎么知道是她不见了?”

    黎建德深吸了一口气,“她手上带了一串银铃铛,她一般不会哭,可是如果要把她的铃铛拿下来,就哭得要岔气一样,不拿了她就好了,所以她一直带着,没事就一个人坐在门口摇得叮叮响。”

    段寒江想起丁储明遗物里的铃铛,资料里丁子倩时候的照片手上也确实有一串铃铛,再回想起丁储明告诉女儿如果走丢只要摇铃铛就会去找她的话,他心里已经确信那个不见的孩子就是叶倩倩。

    他长吐了一口气也没把堵在胸口的闷气吐出来,接问道:“你当时为什么不少了一个孩子?”

    黎建德没有立即回答,抬起头来对着段寒江和聂毅,眼里却什么都没有,许久才开口:“那娃子虽然,但看得出来他的亲爸妈教得很好,她面上不哭闹,其实心里是想回家的。”

    所以,黎建德就当那个孩子淘跑了,总好过一辈子和一个傻子绑在一起。

    可是把一个5岁的孩子放任在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的山里,段寒江实在不知道他这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至少叶倩倩没有像他想的回家了,之后的经历看来成长过程也不会美好。

    段寒江忍了半天的烟瘾这会儿又冒出来,他掏出烟盒问黎建德,“能抽烟吗?”

    黎建德不解地望向段寒江上下量,不理解他要抽烟为什么要问他,莫名其妙地点头道:“你抽啊!随便抽。”

    段寒江没有急着点烟,先递过一根给黎建德,道:“没有你的叶子烟带劲。”

    黎建德把烟接在手里,段寒江立即凑过火机给他点烟,还同时用聊天的语气问:“当时学校的校长,你熟吗?”

    “校长?”黎建德吸了一口烟,话时嘴鼻都冒烟,“黄啊?没见过几次,我也没有娃子上学。”

    “学校里平时有没有外人去?”

    “该是没有,山路不好走,那时村里一年到头都没有几个外人进来。”

    “那孩子们和老师相处的好吗?”

    “真话?”

    段寒江不禁一笑,“难道还有假话!”

    “真话就是黄和江,他们两个都太年轻了,肩不能抬手不能提的,唬不住人。”

    “那——”段寒江狠吸了一口烟,然后把烟摁来在凳子的侧沿上,继续:“学校爆炸的那天晚上,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爆炸的声音应该不,他还没有上到山上去看过,不知道学校离村子到底有多远。

    黎建德解释:“学校离村子隔了一个山头,又是发生在半夜,就算村里有人听到动静,反应过来已经响完了。那天晚上到底有没有听到什么,我确实记不得了。”

    “那就这样。”段寒江叹气地站起来,“扰了,我们就先走了。”

    “你们慢走。”黎建德也跟着起身,把两人往门口送。

    到了院子里,聂毅看到了还在院里玩的两个姑娘,他突然伫脚,回头问黎建德,“你喜欢你的两个孙女吗?”

    这个问题有些莫名其妙,黎建德懵了一瞬就反应过来,一脸尴尬地表情望着聂毅回答,“她们和爸妈住城里,过年才回来两天,都是父母的心头肉。”

    聂毅没有接黎建德的话,转身径直地朝大门外走去,经过院子时乱跑的姑娘撞在他腿上,慌忙地躲开,又探着脑袋对他一笑。

    出了门后他才感觉胸口的重压轻的一点,回头望去,姑娘还在对着他笑。

    “至少,悲剧在二十几年前结束了,‘拐卖村’和黎家村一起消失在了莲花山上。”段寒江拍着聂毅的肩膀,知道他在想什么。

    聂毅收回视线继续朝前边走边:“可是有些痛苦仍然延续到了现在,比如丁储明。”

    段寒江本来想再两句,但是提起一口气却无话可,最后长长地把这口气又叹出来,一路沉默地走了半个村子,他终于再次开口。

    “现在看来,黎家村学爆炸案确实很有问题,首先跑掉的那个孩子,她是怎么跑掉的?当时学校已经上了快一年的课,她如果想跑的话,为什么要等这么久?

    其次,那个孩子应该就是叶倩倩,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又是怎么从学校跑出去,变成了叶倩倩的?”

    聂毅接道:“叶倩倩已经死了,唯一还能查的就是她养父母那边。”

    “叶倩倩的养父母都是西宴市邻市的人,我记得很早就去世了,叶倩倩也早不跟家里人联系,能查到什么就看运气了。”段寒江并没抱太大的希望,但也不能不抱希望,脚下的步子不自觉地跨得大了。

    然而回到车旁他顿时沉眉冷眼,他们开来的警车被人扔了一车皮的垃圾,烂的菜叶蛋壳沾在窗玻璃上。

    “我操他——”段寒江只骂了半句就停下来,强行在脸上掰扯出一个大人大量的表情,“算了,老子不跟智障计较!聂毅,上车。”

    段寒江着开车门坐进去,聂毅在路边折了两根树枝,将车上的垃圾清理了再才上车,他是真不计较地对段寒江问:“寒哥,我是先回局里,还是直接去查叶倩倩养父母那边?”

    段寒江启动车子,同时回答:“先回局里看张赫那边的情况,叶倩倩养父母那边先托那边的人查一下,有消息再去。”

    聂毅也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只是不等他们把车开回局里,半路就接到了张赫的电话,他拿起段寒江的手机,开免提就听到张赫直入主题的声音。

    “唐乾军早就不干了,举家搬到了平都,现在据在做生意。”

    段寒江回:“能找到人吗?”

    “我已经通知赵队,让他派人去找了,还有另外重要的一点。”

    “什么?”段寒江下意识地问。

    张赫卖关似的非要顿一口气再:“唐乾军和唐伟明是堂兄弟。”

    段寒江和聂毅的表情同时一僵,似乎一时调整不过来,脑子里都转着‘唐伟明’这个名字,绕了一圈又绕到了开头。

    过了片刻,张赫继续问道:“那个唐伟明的案子究竟是什么回事?”

    “你们在什么地方?我们过来。”段寒江没回答张赫的问题,他觉得中间的是非曲折在电话里不清楚。

    张赫明白了他的意思,答道:“中医院旁边有家快餐店开着门,我们到那汇合。”

    黎县不大,春节期间车倒是比之前多了,段寒江挂了电话就开始搜张赫的地方,路上稍微慢了一点,花了二十来分钟才找了地方。

    停好车后,两人就匆忙地推门进了张赫的快餐店,在‘欢迎光临’的声音中段寒江直冲向坐在窗边的张赫。

    “没吃饭吧?正好,来两个汉堡。”张赫招呼地开口。

    不等段寒江开口,旁边的莫望舒立即对段寒江:“您坐,我去买。”

    段寒江这会儿心情客气,没管莫望舒,方恒和耿帅把位置让出来,他就和聂毅坐到了张赫面前。

    “先,你那边的情况?”段寒江坐下就问。

    张赫啃了一口汉堡,抬起头:“这个唐乾军在黎家村学案后没两年就辞职不干了,几年里做过各种生意都没有做起来,大概20年前一家人搬到了平都市。”

    “20年前,正好是黎县希望中学性侵案发生,唐伟明靠洗罪集团逍遥法外,污蔑了一个拾荒的老头顶罪。”段寒江接道。

    聂毅立即又把话接过去,“唐伟明知道洗罪集团需要一个接口,如果唐乾军在黎家村学案的尸检上做了假,那么唐乾军就很可能是唐伟明接触洗罪集团的入口,唐乾军又正好在20年前离开黎县,偏偏又搬去了平都,这已经不可能是巧合。”

    张赫又趁机啃了一口汉堡,再吸了一口可乐,等聂毅完他问道:“唐伟明的案子,具体怎么回事?怎么查了一圈感觉又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