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九章
宗月的发丝在春风下轻轻扬起,她冷着脸,蹙着眉,眉宇间隐约可见痛色与拒绝:“嫡姐有孕,于情于理我都该去。”
“军营中人都是你的麾下,不是我的。若他们怀疑我通敌,尽可怀疑去。若你也如此认为”
她皮笑肉不笑:“废了我这后位便是。”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梁苏暮拧眉,他心中也有了几分恼意。
他是为她好,她为何就不明白呢?
“你去京都,雁门关众人对你不满,京都对你来也不一定安全。风险远远大于好处的事情,你为何要如此执拗!”
“她是你嫡姐不假,与你感情好不假,我原先也不曾避讳你们感情好。但现在,你要清楚,你的丈夫,与她的丈夫,是敌人!”
“是不死不休的敌人!”
“你什么意思?”梁苏暮还想话,宗月打断他:“你觉得嫡姐故意做局引我过去?”
话间,她取下了头上束着发的簪子。
不知为何,梁苏暮瞧见她动作,心中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不不是”
“我今日就告诉你。”宗月气极了,拔下簪子,又抽出腰间短匕,利落向自己头发割去。
“你,我,或是任何人,在我心中都没有嫡姐重要。”
她身上由内而外三番煞气,神色冷厉如修罗:“便是嫡姐故意做局,我也认了。”
“有你这个主将,任是谁离去,边境数十万军都不会葬身北郡,你休要用这个帽子来压我。”
“我宗月,自今日起,不再是你梁苏暮的皇后。你我夫妻,自此恩断义绝。往后经年,愿尔得觅贤妻。”
宗月一字一顿,面上近乎冷酷。
“不”梁苏暮失声,脱口而出。
难怪,难怪她要割头发
断发断情断义。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此时的梁苏暮恨不得锤死刚才的自己。
愤怒自心头散去,他此刻才觉心中惶惶。
为何,他明知道苏宗岚对她重要,如今苏宗岚有事,他还要拦着她不让她去寻苏宗岚?
他为何要出那些话来伤害她?就像是鬼迷了心窍。
可宗月没留给他后悔的时间。
她出那句‘愿尔得觅贤妻’后,就大踏步从营帐离去。
秋娥一言不发,却是最中心的背景板。宗月离去,她就紧跟着宗月离开。
主仆二人很快收拾好东西,骑着马奔着京都扬长而去。
梁苏暮呆立在原地。
从他的角度,可以遥望到军营大门。
他眼睁睁瞧着宗月策马离开,马蹄激荡,扬起阵阵灰尘,迷了不知谁的眼。
她就连骑的马都不是战马,梁苏暮垂头,许久后无奈苦笑。
是啊,她不是个无比良善的,也不是个阴狠歹毒的。
军营多一匹战马,就意味着多一个将士战死的风险降低。
她在善良与心狠之间完美地把控了一个度,既不会因对他人善良伤害到自己,也不会因太过心狠惹人唾弃。
她能在路人濒死时担忧有诈纹丝不动,也能在此刻,怀着一颗温柔的心,为将士多留下一匹战马。
可她走了。
梁苏暮面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一直都知道苏宗岚与她感情亲厚。
苏宗岚与苏宗月是孪生姊妹,京都双姝。苏相太会教导女儿,妹妹的出色,没能令姐姐心生嫉妒,反而更加对妹妹好。
苏宗岚对宗月的重要性,从这一刻起,他心中又有了清楚的认知。
竟是会因苏宗岚与他决裂啊
那是何等姐妹情谊?
这对他又何等不公平?
他与她之间的感情,就那么脆弱无力吗?就那么廉价卑微,一丝一毫都比不过苏宗岚吗?
主帐无人,梁苏暮踉踉跄跄跌倒在地,他索性直接背靠后,狼狈坐在地上不肯起来。
久久地,呆滞着。
自主帐传出吵架声的一刻起,所有人都不动声色对主帐退避三舍。
帝后争吵,一个不心听到,会死人的。
但尽管他们已经退的很远,怒喝与争吵还是时不时从主帐传来,传入他们的耳朵里。
所有人面面相觑。
这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帝后二人,何止于争吵至此?
军营气氛压抑,打闹的也没了心情,各自心中注意着军营的状况。
不多时,他们便见到宗月从主帐面无表情出来,领着秋娥收拾包袱,很快离开军营。
她从他们身边经过时,有将士向她行礼称一声皇后,然宗月目不斜视而过,仿佛那将士叫的不是她。
如同被狗啃过、实际被短匕割断的短发,刺激着每一个人的心情,众人想惊呼,然见到宗月冷淡又威严的脸,不自觉噤了声。
“那荷包只能是苏家从您这里得到,再献给沈贵妃,联合陛下于今日设计陷害王爷!”
“王妃,您醒醒吧!”司水语重心长劝道:“如今王爷麾下人心惶惶,大家都在等着您拿主意。”
“苏家出卖您已是既定事实,只求您别念着那点子情意不肯帮王爷了!”
宗月骤然捏紧衣袖,眼锋凌厉瞪向司水。
她的心在滴血,在颤抖,在怒号。
司水的几乎没有任何差错,此事除了苏家,又还能有谁!
可是为什么,他们将自己送回云城,又改变主意,千里迢迢将自己叫回京都。
那日黄昏与父亲的促膝长谈,难道只是苏家为了麻痹她而假意抛出的甘糖吗!
难道他们这段日子亲近自己,只是为了利用她,对付她的爱人吗!?
宗月深深闭眼,曾几何时,疼宠她的家人已经面目全非。
当初认回苏家,真的是个正确的决定吗?
“司水。”宗月的声音隐隐带了颤抖,她咬住下唇,以极强的自制力逼自己不要乱想:
“你去查,查这件事到底怎么回事。”
“此事一定与季宁远有关,顺便查查他在中间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若真的是苏家利用我算计王爷”
宗月顿了顿,片刻后望向司水,神色决然:“我,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司水颔首,无声告退。
徒留下宗月瘫倒在身后椅子上,神色颓然。
苏家。
书房内,苏相坐在上首,脸色难看:“今日这是怎么回事?”
他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但这怒火显然是有针对对象的,苏宗白嘴唇微抿,侧身,让出一道人影来。
是梁苏年。
他挡在嘴边,轻咳一声:“苏相稍安勿躁。”
下一秒,苏相作出怒摔茶杯的动作,梁苏年眸色一暗。
就在茶杯将要脱而出的刹那,苏相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变幻,神色威严瞪向梁苏年,默默将茶杯收回。
梁苏年松了一口气。
“其实本宫也不知今日是何情形。”梁苏年已是东宫太子:“父皇急召,沈贵妃诬陷。今日一环扣一环,显然早有设计。”
梁苏年摇摇头,压低声音:“沈贵妃并未透露什么,只隐晦提了一嘴,父皇身子愈发不好了。”
书房众人面面相觑。
太子的意思是天子想要在临死前,解决梁苏暮这个心头大患、眼中钉肉中刺?
“但是。”苏宗白语气稍冷,想起今日宴会上梁苏暮望向苏家众人的阴鹜眼神:“沈贵妃从哪里拿到那个荷包?”
“沈家不过京都末流家族,根本上不得台面。别沈贵妃,就连陛下都拿不到那个荷包。”
“沈贵妃又是怎么得到的?”
他与苏相对视,两人皆眼眸深沉,都明白对方心中的意思。
苏家大房是绝不可能从宗月那里偷了荷包给沈贵妃的,但如今沈贵妃得到荷包,只能明苏家出了叛徒。
宴会上事根本瞒不住,若让宗月知晓,她定会以为是她的父兄利用她对付她的丈夫。
而后
苏宗白闭眼,指尖微凉,不敢再想下去。
“京都苏氏不光明正大,却也段煌煌。”苏相将视线落在梁苏年身上:“太子,本相只问一遍,究竟是不是你给了沈贵妃那荷包?”
苏相眼神锐利,死死盯着梁苏年,气势逼人。
苏宗白挥挥衣袖,示意书房其余人先行离开。
一国储君,未来天子,总该给他留点面子。
但这并不代表着他心向梁苏年。
苏宗白同样抬眸,看向梁苏年的眼神冰冷,几乎令梁苏年如坠冰窟。
他下意识后退半步,五指微微蜷缩。
不自觉的,他避开苏相视线。
“还请太子直言。”苏宗白下巴轻抬,作倨傲冷漠状。
梁苏年喉结处上下动了动,他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终什么话都没有。
“看来太子是要本相将皇贵妃请来才肯实话了。”苏相语带威胁。
“不!”梁苏年心下一惊,抬眸,眼神挣扎。
苏相脸色坚定冷硬,静静等他答话。
片刻后,梁苏年耷拉下脑袋,垂头丧气:“是我。”
他声音很低,话落,苏相终于忍不住,怒而将茶杯摔到地上,茶水到处四溅:“混账!”
“可我又做错了什么吗?”梁苏年握紧拳,抬头:“今日之后,梁苏暮将被狠狠踩在泥里,哪怕是父皇驾崩都翻不了身。”
“苏家的目的,不也是这个吗?”他冷声质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