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太阳已快没入地平线, 坤宁宫庭院的地砖上都染了霞光,初芙踏着那片橘红快步往正殿去。
有着画屏在,她确实很顺利就进了坤宁宫, 只是在要到寝殿去见皇后的时候,宫人支支吾吾地拦住她。
“谢姑娘, 您真要去见娘娘吗?奴婢……奴婢怕姑娘会惊着。”
毕竟里头住的是个疯皇后,她们平时能不靠近也不靠近,只负责看守着, 不闹出事情来就好。
初芙只是淡淡瞥她一眼,宫人立即就噤了声,推开寝殿门。
画屏犹豫了会, 还是跟了进去, 怕皇后真的认不清人, 伤了初芙, 也不好跟太后交待。
初芙并没有阻止, 她一个人可能也无法顺利行事。
皇后早没有了以前的威仪, 披头散发, 这已深秋的天, 只穿着件白绫中衣。坐在凤榻下头, 怀里抱着一个枕头, 脚边还有卷着立在边上的一床被子,嘴里在喃喃着什么。
初芙靠近, 画屏要去拉她, 却只碰到了她的衣角。她已经走上前, 听清楚了刘皇后的话。
“乖乖吃蛋羹,哥哥吃羊羹。”
乖乖……哥哥……初芙视线落在她怀里浅紫色的枕头上,再又慢慢移到她脚边卷立着的被子。
刘皇后仿佛手里有只无形的汤匙,一会靠近怀里的枕头,一会又转向那床被子。
初芙心里猛然就酸了一下。
一位母亲即便疯了,也还是念着孩子的。
她喊道:“皇后娘娘。”声音微哑。
刘皇后闻声抬头,眼里有着茫然,并没有认出来人是谁。她又低头继续嘴里念着乖乖、哥哥的词。
初芙只能又唤一声,哪知刘皇后突然抬手推了被子一下,唰的站起身来:“你不乖!母后不喜欢你了!你不能弟弟!”
这样的举动让初芙也吓得退了一步,下刻就发现刘皇后抬了眸子狠狠盯着她看:“我认得你……你个贱妇!你为什么不劝太子!你个贱妇!本宫当年就不该让你勾|引太子!”
罢,居然是冲过来就要掐初芙。
画屏吓得忙扑了过去,抱住刘皇后的腰。刘皇后在挣扎间面带狰狞,嘴里又换词了:“陈贵妃,你不得好死!你和那贱妇一样,就知道勾|引人!”
疯了人似乎力劲也特别大,画屏被刘皇后拖着一步步往前走。初芙心头直跳,在紧张中看到被丢在地上的枕头,灵机一动,躲过冲上来的刘皇后。一把把那紫色的枕头拾起来。
“皇后娘娘,你怎么把太子丢了呢,太子哭了。”
她咽着唾沫把枕头递给神智不清的刘皇后,刘皇后要挠她的动作就顿了顿,疑惑地看着她。
“这不是太子,这是清儿,清儿……”
本是喃喃的话,下刻就化作凄厉的惨叫:“清儿死了!!”
画屏被这样疯疯癫癫的刘皇后吓得脸色苍白,要去拉着初芙离开:“姑娘,快走吧。”
初芙却甩开她的手,大着胆把手里的枕头塞到痛苦的刘皇后怀里,大声道:“这不是清儿,这是太子。清儿还在娘娘肚子里呢,娘娘不信摸摸,清儿还没长大呢。”
画屏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也被这样的再吓得连唇色都褪了,这可是大不敬啊。
大哭的刘皇后眼珠子转了转,眼泪就那么滚落下来,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枕头,又抬手摸了摸肚子?
“太子?清儿?”
初芙觉得这招好像有用,又靠近柔声:“对啊,清儿好好的呢。不信让我给娘娘看看,清儿好好的。”
“看看,我要看看清儿。”
刘皇后一下子就去抓住了初芙,没有修剪的指夹都掐进了她肉里。初芙吃疼皱皱眉,脸上还是温柔的笑:“娘娘随我来,我带您到水银镜前,您来。”
刘皇后就真的乖乖跟着过去了,画屏白着脸也跟上前,见到初芙是要去撩她中衣,吓得忙喊:“姑娘,您究竟要做什么?”
初芙‘嘘’了一声:“不要吵,清儿还,在睡觉呢。”
刘皇后就那么站在半身的水银镜前,也:“嘘,不要吵,清儿在睡觉呢。”
初芙见真的可行,事不宜迟,了声得罪了,把刘皇后衣裳撩到了腰间。但她要看的还是看不清,又一手去扯低了中裤的裤腰,总算露出几条痕迹。
那几条痕迹,已经很浅,但细看仍跟裂开的地面似的,条条坚纹在雪白的肌肤还是挺明显的。而且坚纹间,又有温浅交杂着。
就好像是一道伤才好,在上面又添了一道,因为愈合的时间不一样,而显出来两个分明的伤处。
初芙一直提着的心猛然就落下了。
她忙又给刘皇后整理好衣裳,见到刘皇后还盯着水银镜看,一只手摸上了肚子。
“我的清儿在睡觉。”又开始喃喃自语。
画屏在边上都看怔了,初芙拉着她走出寝殿的时候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出了坤宁宫,被晚风一吹。画屏才了个激灵:“姑娘,您刚才在看什么。”
“在看很重要的东西。”
能证明刘皇后确实是怀过两胎的证据!
女人在怀孕的时候几乎免不去妊辰纹,而且刘皇后还是留疤体质。她记得十三岁那年,刘皇后剪盆栽的时候手被刮了一道口子,在太医院那里还要了除疤的药,但手上那个位置有半年都还是能看到伤疤。最后也没有完全消失。
刘皇后又是怀过两胎,太子和睿王隔了两岁左右,最难消除的妊辰纹在刘皇后难恢复的体质上再一次到来,自然就留下痕迹。
而且妊辰纹是在孕期六个月后会明显,刘皇后下腹上纹路交错的痕迹还算清晰,明两个孩子都是在肚子呆到足月的。
这就是很好的证明了。
初芙查到想要的,跟着画屏要回慈宁宫,走到半路就遇上了明宣帝身边的内侍,是来请她的。
她心跳就比平时快一些。赵晏清肯定是见过太子了,而自己又去了皇后那里,明宣帝这个时候让她面圣,应该是赵晏清也在乾清宫。
她和画屏一会再给太后谢恩,跟着内侍往乾清宫去。
此时乾清宫里的大门紧闭着,赵晏清跪在御前,明宣帝脸色并不好。
“你倒是和朕明白,朕是让你在工部,不是在大理寺,你查什么案?”
赵晏清神色平静,还是刚才那些辞:“是因那晚上儿子见到被烧死的贾永望,初芙险些受伤,所以才会让人去顺带查了一下。结果就发现火起得有问题,死者身份成迷,就留了个心,后来案中有案,再指向太子。儿子觉得此事有异,今儿才进宫来见了太子。”
“太子的事,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儿子查到的。”
赵晏清没有隐瞒,也不能隐瞒。否则,不能替太子争取一回辩驳的机会不,还让自己也被父皇怀疑。
“你查到的?”
“是,顺着贾永望身份被确认后查到的,儿子还将查到的事情写给了陆寺卿,希望能让他有助于破案。”
“那你现在跪在朕跟前是要做什么?你去见太子究竟是要做什么?”
明宣帝笑了一声,探究地视线紧紧盯着他。赵晏清朝他磕头,依旧不急不缓地:“因为儿子怕父皇被奸人做局蒙蔽了,此案父皇也听陆寺卿汇报过。知道隐情的戚嬷嬷有异,被从金陵掳进京城再烧死的贾永望有异,这些事情,不但引着儿子往太子身上查,连同陆寺卿也是被引导着往上查。”
“世上是有很多巧合的事,但这种巧合,儿子还是认为太过了,更像是有人在故意推动。做好一个又一个圈套,让我们往里头跳。”
“那你有什么证据,就能证明太子身份不假?”
这话是真问住赵晏清了,他沉默了下去。
明宣帝眯了眯眼:“!”
“儿子现在不能证明,所以想让父皇给儿子几天时间。”
“你要帮着太子澄清?”
“是。”
他根本没有思索,铿锵的一字,在大殿里回响。
明宣帝皱着眉,盯着他良久,又问:“太子前些日子让人参了陈家,你这个时候却要为太子澄清?朕倒希望,你真是没有私心。”
赵晏清听着这话心中一凛:“父皇英明,陈家做了什么事,都不会逃过父皇的法眼,清者自清。太子是兄,我是弟,太子是父皇一手培养的储君,身为弟弟的我,起码要为我国以后的明君争一争!”
又是英明,又是神仙法眼,又是夸明宣帝培养出以后会与他一样的明君。
明宣帝要被赵晏清这一顶又一顶的高帽戴得脖子都提不起来。
但有句话确实是戳进了他心里。
起码要为我国以后的明君争一争。
“得好,就为你最后一句话,朕准你参与查案。”明宣帝神色终于有所缓和,很快就十分严肃,“但朕若是知道你在这里有什么私心,朕绝不会轻饶!”
赵晏清再度磕头领命,外头传来禀报初芙到来的消息。
殿门再度被开,太阳彻底落了下去,大殿内昏暗一片。在外头候着的张德当即让人掌灯,初芙进殿跪下问安,得了免礼后无声跟赵晏清对视一眼。
她看到他朝自己轻摇头,是不让她什么的意思。
明宣帝见着她,倒是露了些许笑:“谢丫头去看皇后了?”
初芙再度跪了下去:“是,臣女去探望皇后了,而且还做了对皇后不敬的事。还请陛下责罚。”
赵晏清见她这样,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自己刚才的示意白搭了。她性子怎么这么倔强的。
两人进宫前好的,他争取机会就行,她什么都不必。
但初芙不但了,还很老实的了:“臣女因为当时舅舅在家中的关系,听到了不该听的。臣女心中有疑惑,且对女人生育的事知道一二,所以抖胆去见了皇后娘娘。”
明宣帝脸上的笑意慢慢敛起,赵晏清看着直在心中呼不好,可已经阻止不及铁了心要清楚的初芙。
少女清脆的嗓音在殿里清晰无比:“皇后娘娘下腹处有着能证明怀过二次身孕的证据,陛下可以让医女去查实。戚嬷嬷所,皇后娘娘要因为怕妃嫔有孕,自己无孕,而去借所谓贾春云的腹产子法就有误。”
明宣帝就有些激动的站了起来,“你的可是真的?”
“臣女不敢妄言其它,但这一点绝对无误。陛下知道臣女懂些许医理,这证据也十分好分辩,让太医院的人去查一查就知臣女所是真是假。”
赵晏清也跟着诧异,没想到她能找出来证据,是真的可以。总觉得她是在安自己的心,结果,她才是深藏不露的那个。
明宣帝当即让张德去喊了太医来,让带着当值的医女。
太医和医女来到后,把自己用来判断的办法了,得到了太医的赞同,确实是方法。明宣帝当即就让他们去确定此事。
初芙和赵晏清都心中微宽,相视一笑,不想,锦衣卫此时前来。
是太子那边的人审出结果了。
太子身边的内侍和侍卫长都招认不悔,太子确实让他们监视戚嬷嬷不,还让他们动手造成走水的样子,把戚嬷嬷一家人在半夜里烧死。
不止如此,万鸿羽还在大理寺大牢内审出那个所谓的杀了李双财的凶手,就是太子让人贸认的罪名,是想让案子结束。
而戚嬷嬷还指出来知道贾春云埋在哪里,如若不信她的话,尸骨也能验出来贾春云是否怀孕。万鸿羽当场又问了陆大老爷,得知确实是能验明,如今正要和大理寺人的去埋尸地,挖骸骨验真假。
事情几乎是直转而下,扑朔迷离,明宣帝一颗心起起落落,眼前猛然发黑。
赵晏清和初芙神色也不太好。
如若贾春云的尸骨验出确实也怀过身孕,并有过分娩呢?
那还是不能证明太子的身份。
明宣帝这半日几乎耗费了所有精神,被张德扶着回了寝殿,离开前只跟赵晏清和锦衣卫了一句话:“三日时间,你们必须查明。”
初芙和赵晏清只能出了宫。
“初芙,对方肯定是有备而来的。”
马车里,赵晏清靠着车壁,闭目养神。但脑海里全是今天的事。
他们才查清一点,马上就有新的证据来推翻,对方落的圈套,太深了。而且到现在,他们对藏在后面的人还毫无头绪。
这一点,只是光想,就让他不寒而栗。
这个人的手段和心计,比太子还可怕。
初芙看着映在帘子上的灯,恍惚了一下,下刻却是:“我们去找舅舅吧,我一定要亲眼看看那骸骨。”
贾春云、贾永望,这两个死了的人,一直是关键,相反那个戚嬷嬷似乎都不重要了。那个戚嬷嬷是根线,那么这两兄妹,就是线头和线尾,将所以事情牵成线的两点。
“初芙,你今天在父皇跟前的事,我已经不能跟陆寺卿交待了。你现在还去那样的地方……”
“我一定要去,也许去了,我就能想起什么来!”
初芙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被漏了。
赵晏清见她面有坚决,迟疑着,她又:“你不陪我去,我就自己去,反正是要去的。”
理直气壮,根本没他反驳的份。
赵晏清还能怎么样,最终也只有屈服的份,让永湛改了道,朝刚才听到的地方去。
这个时候,陆大老爷跟万鸿羽已经在城西的一处林子在挖骸骨。
这里下余年前就是乱葬岗,不少死在京城又没人认领的尸骨都埋在这,找起来也是件麻烦事。戚嬷嬷记忆力还算好,这么乱挖了几块地后,终于在中心点再翻出一具骸骨来。
陆承泽早已经兴奋地蹲在边上,用帕子包了手,开始捡土里零零碎碎的骸骨。
陆大老爷就没凑这个热闹,准备让儿子都捡起来之后,再细细地看。
陆承泽一边捡,一边高兴地出各个部位的骨头来。他是晕血,但不晕骨啊,最喜欢干复原这种事了。
不过半个时辰,尸骨总算完整被拼凑到一块黑布上。历经二十年,骸骨已经发黑和腐朽,有好几处都没了,但陆承泽还是大该能判断出来。
“尾椎骨有过击碎,一直未愈合,这是死前受的伤害,和戚嬷嬷杖责吻合。再有是女子骨盘和男子不一样,女子骨盆上口近圆形,下口较宽大,盆腔短而宽就形容一个圆桶型。这尸骨吻合女子的特征。”
“再有……”
“再有这构连骨盘的耻骨有明显变异。女性未生育骨盆下端是应该是夹起、累似闭合状态,女子怀孕与生产的时候,闭合的耻骨会因受重而裂开,骨盆为了让胎儿顺利生出,也会有改变。但这些现样产后都会有所恢复,而这骸骨的耻骨现在还是呈现裂开的,应该是产后死亡,才保留了生产前的样子。这是生产过的女子骸骨不假。”
在陆承泽还没完的时候,初芙已经来到,抢了他手中的灯笼一照,就把他想的出来了。
——所以这就是贾春云的尸骨不假,贾春云也确实是生了孩子后身亡的。
陆大老爷见到她居然跟到这地方来,气得又想训人,但她却是直接去伸手拽了陆承泽一把:“表哥,你还记得上回我们看到贾永望从巷子里出来,我了一句,他好面熟。”
陆承泽正懊恼被人抢了话呢,没好气道:“富商不都长那样嘛。”
“不,也有人长那样!”
她终于想起来自己漏了的关键是什么了,她激动得手都在抖,觉得自己可能离真相很近了。不想就被赵晏清一手拽到了身边:“阴气重,不要离那么近。”
也不知道是她离陆承泽近,还是离那骸骨近,毕竟都在边上。
初芙反握住他的手:“我们进宫去。舅舅,殿下,我们进宫去!我要找到一个人,或者找到那个人了,这事情就能水落石出了!”
陆大老爷和赵晏清都不解,现在进宫也来不急了,宫门就要上锁了。
倒是万鸿羽插了话:“如果谢姑娘有把握,我倒是能让大家都顺利进宫。”他是锦衣卫指使挥,本就能在宫中通行。
“那就拜托了!”初芙二话不,拉着赵晏清就往回走。
陆承泽知道怪力表妹肯定有什么想法,当即丢了抓过骨头的帕子,要跟着他们挤上车去。求知欲让他忘记了,这可是王爷的车驾。
赵晏清看到他要上车来,想也没想,直接:“你捡过骨头,离本王远点!”
陆承泽:“……”嫌弃他?
跟在后边的陆大老爷想到初芙的,齐王喜洁十分严重,忙把儿子给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