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71
“你一直知道是我?”
焦然错愕地反应着。
不太可能……
江御可是脸盲。
她这几年又长高了, 身形也不一样,穿衣风格亦特意改变了,朴素无华, 丢在人群中就像每一个审美轴到极致的工科生一样。
格子衫,牛仔裤,再加一顶黑色渔夫帽,这人竟还能认出来?
“你真是一点都没变。”江御笑了笑,朝过路的服务员点了一杯咖啡,又,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你也是戴着假发,第二次见面的时候, 你又在跟我告白, 那本笔记本呢?”
后来, 他算是真正的明白了焦然口中的那句‘感动自己’的话。
她确实一直在这么做。
因为梦到他了,想送他玫瑰花,所以第二天就来了。
因为第一次认不出,第二次她变得更加大胆冲动,披着个长发, 从书包里拿出那本装满爱意的笔记本, 从他身边跑过, 莽塞到他怀中,然后赶在上课之前去附近的理发店, 一意孤行将长发剪到下巴颏的长度,就当所有人都看不出来。
“笔记本……”焦然仍有些懵懵然的, 她摸了摸额头,深呼吸一口气, 逼迫自己开始认真看待事情,但还是不由自主地,听闻那句话之后,伸手去够自己的包。
那个笔记本她一直随身带着,从陈瑜瑶那儿拿回来之后,她又开始陆陆续续的记载一些东西。
现在……
她拉开链条,将那个陈旧厚重的牛皮笔记本取出来,放到桌面上,紧接着被江御拿走。
爱意被周游一圈,又回到原点。
焦然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动作,看他不疾不徐地解开绳扣,慢条斯理地横扫着笔记本的文字。
这个笔记本,记录着一个少女在接近他的心路历程,他的名字数字缩写59和笔画数639就在扉页上。
一页一页翻着面,很快便找到曾经,焦然肆无忌惮在他面前读的那句——
“其实一个人的成长,跟花是一样的,生根抽叶长苗植株。有些人捱不到开花的好时候,有些人长出了刺却要经受被修剪的过程。最终都会枯萎,被人遗忘。”——“活着就是高门槛,弱刺激的艺术活。”
那时候的她,那么的冲动,大胆,做事隐晦。
可凡事又计算过后果,不轻易让人看出,只为了满足自己的一己私欲。
“你怎么看出来的?”焦然嗓子发涩。
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距离这个人,这么的近。她理了理渔夫帽,将视野扩大一些,想认真地看看近在咫尺的这个人。
现在的她,脑子完全乱作一团毛线,心头遍布着看不见摸不着但绵绵密密的痒,与寻常的激动所引起的心如擂鼓怦怦直跳不一样,那种是痛快的,是酣畅淋漓的,可现在,只觉得哪哪都情难自已,找不到发泄口。
“我去找过邓肇。”江御头也没抬,慢慢翻页,轻声道着,“当时他在反复研究你的病历,来不及收,桌面都是你以前做过的心理测试,笔迹都不一样,他你是左撇子,但你上学的时候都用右手写字。”
“……”
“后来陈瑜瑶发了一条朋友圈,一张图,图里是这笔记本里的一行字。”
江御终于翻到那一页,一字一顿道:“遇见你很幸运,和你聊天很开心,你启发了我,照亮了我,指引着我。跟你这些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想要你知道,从前有一朵花,绽放在岛屿上,这里什么都没有,树枝漂流瓶和宝藏,来了也会走,但到了夜里,会有远处的灯塔,一直屹立着。——其中的‘你’,‘我’,‘一’,‘这里什么都没有’,字迹是一模一样的。”
他如此轻描淡写的样子,一字一句地剖析着这份爱意的心路历程,仿佛下一句就是‘该当何罪’。
焦然紧张地咽了咽口沫,别开脸,看向碧蓝的天空。
又是一年夏天到。
隔壁后桌的混血男孩不知什么时候走了,空出的一张桌子。
似乎总是这样,她可以心如止水地一个人走夜路,看恐怖片,深夜在游泳池游泳,憋气,也可以当着全年级陌生的面孔,按自己的节奏四平八稳地用外语演讲着自己的作业成果。
印象中没有出糗的时候,也许有,但由于她近乎麻木,常年不起一丝波澜的内心,那些事迹在她人生当中不值一提。
……
这么多年,她几乎都快失去对紧张的印象,忘了这是一份什么样的心态,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江哥!”
后桌那个混血男孩不知何时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没见过的生面孔,是一个标准的美国人。
“卢卡斯来了。”混血男孩。
焦然脑子愣了一下,没等她转过来,那个叫‘卢卡斯’的美国人用浓重的浊音发音了一句:“嗨,YU,这次又要寄什么东西?”口音浓重到他一开口,焦然就听出来他来自得州。
江御眼看着她脸色越来越差,懊悔忘了把卢卡斯叫来这一茬。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开始收拾东西。
“我先走了。”
太多的信息,冲的她脑子疼。
焦然待不下去了,仔细想了一下人她也见到了,没有其他想做的了,那么现在走还来得及。
“为什么?”江御也跟着站了起来,“因为没经过你同意,送了你的那堆东西?”
“没有,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回应今天发生的一切。”焦然脸色仍是极差。
因为她也意识到了这个行为跟当初一样,无法回应,无法面对便选择逃避。
“那就不要回应。”江御看着她收起来的笔电,一手摁了下来,将笔电定在桌子上,动弹不得。
焦然只好被动的站在原地,没什么表情地看他。
“你给我个收件的地址,我包送回来给你。”她平静地。
一旁,两个男孩对视一眼,意识到事情逐渐不对劲,偷偷开溜。
周围都是空桌,俩人站在太阳伞下,四目执着相对,似乎谁也不让着谁。
“我过那条项链只是开始,”江御,“我一定会给你配得上你的东西,你可以不需要,但你必须要有。”
“……”原来是这样么。
他在兑现当初的承诺,不是来羞辱自己的。
焦然脸色稍霁。
“我去年问过邓肇,他你状况越来越好,我才开始逐渐让人寄去那些东西。”江御拾起那台笔电,拿起椅子上的包,轻拿轻放进去,又,“不喜欢吗?我还以为你会喜欢,都是一些很闪的东西,我以为你会喜欢发光的东西。”
“喜欢。”焦然抬手盖住眼睛,闷声道,竭力地忍住眼泪掉下来。
“然然。”江御轻声唤她,将包的链条拉上,又慢慢补充,“我这次来不是来念书的,我保研了,明年不会再来这里,担心你心情大起大落影响不好,所以专程来告诉你一声。”
闻言,焦然一动不动。
可要仔细的看,却能发现她肩膀在微乎其微的发抖。
“这几年你过得好不好,我都看在眼里,以后我想不想知道,想什么时候知道,我自己会来看看。就跟你今天,过去的行为一样。”
“……”
“……”
江御无声叹了一口气,眼底掠过几分忧郁的失望,很快便隐藏干净,将她的包放到一边。
没想到,下一秒她就撇开手,眼睛红红的,睫毛仿佛被洗刷了一遍,蹭的黑而亮,而她手上湿湿的,还沾着自己的眼泪。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她眼皮透着红,如鲠在喉。
曾经认为,少年人的喜欢太浅了,无论是她还是江御,只要过去了,便一定都会从那一段过往中走出。
可现在时间告诉他们,似乎是她想的太浅了,一切都不是这样。
喜欢是没有理由么?
她不这么认为,一定会有一个出发点和一个深入点,否则是怎么喜欢上这个人的?又是因什么而坚持喜欢的?没有理由不是瞎扯淡么。
江御向来就看不得她受伤,受冻,隐忍着不哭。
将她牵到手边,环绕的姿态拥抱着她,摸摸她的脖子,以示安慰。
“因为我慕强。”他低声。
几年前抽烟抽的吞云吐雾的那个夜晚仿佛还历历在目,薛靖西开房门进来险些没被呛死。
后来大家都喝醉了,他没哭,薛靖西反而是哭了,捂着脸舍不得,想不到,又:我赌对了吧,早就知道你一定会喜欢她。
那时江御只是睨他一眼。
薛靖西抬起手,指着天花板,大着舌头:“因为你从到大都慕强。”
“你不像我们,我们都喜欢比我们弱的,可以激发保护欲的,一旦喜欢了就当私有物一样。”
“但你更喜欢平等的对立,不需要谁保护谁,不情愿也不可能把对方放到弱势,你们就是各自最坚硬的后盾。”
“没关系,阿御,你们这些有脑子的人,离了谁都不会苦了自己,你不会,她肯定也不会,等着她专心治好病,以后的快乐都是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