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遇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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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纯懿的这一句保证, 美霖终于是能够安心了。

    玉易城回到了美霖的身边暂住,纯懿则把丰绅济伦和丰绅果尔敏两个孩子送去了公主府福隆安的身边。福隆安纵然忙于政务,但公主府里的嬷嬷们都是有育儿经验的, 必然能照顾好两个年幼的孩子。

    玉浑黛还是第一次见福长安。

    “你果然不会违背誓言。”玉浑黛和纯懿一道站在廊檐下,看庭院里的三个孩子各自被领着去往他们要住的屋室,“你既然答允了李氏会让她见到儿子,你就一定会言出必行。”

    “你想好要怎么和福长安这一连串的事情吗?”

    纯懿的目光停留在福长安的身上,他还是个懵懂无知的少年郎,对于自己的出身一无所知:“还能怎么。无非就是把实情详细地给他听而已。既不会有隐瞒, 也不会有添油加醋。”

    “那他必然要看轻李氏的。”玉浑黛理所当然地道, “孩子们往往都正直到眼睛里容不下沙子的程度。他若是知道自己的亲生额娘是个骗子,他肯定不会给李氏好脸色看。”

    “你是在心疼李氏吗?还是在为她抱不平?”纯懿的语气理没有太多的温度, 她仿佛又恢复到了多年前那个冰冷又漠然的模样, “人在犯错前就是要衡量成本的, 这才能让律法与伦理在人的心中有威慑力。如果做恶事没有后果,那么善念的推行将在世间层层受阻。”

    “半个月前你和我起这些事情时的态度似乎不是这样的。”玉浑黛不明白是什么让纯懿的态度有了反转,“你当时似乎还有点儿同情李氏,才要促成他们母子相见。”

    “我的态度从来如一。我对李氏的厌弃已经放下了。而我刚才和你的话,也并非是完全冲着李氏去的。我只是感慨其他的事情罢了。有太多的人和事都是这样, 作恶前只能看到自己能从中获得哪些利益, 而全然不顾这种自私行为背后会给旁人造成多大的伤害和麻烦。”

    纯懿敛眸, 转身往屋子里面去。

    玉浑黛抬脚跟上。

    “你是在为什么事情而不痛快呀?”她追着纯懿的背影问道。

    纯懿注定没有办法给出答案。

    现在像她这样身份的人,有谁还能轻而易举地让她觉得心里闷了一股火呢?

    无非就是那个好大喜功, 眼睛里只能看见后世名声而不顾朝廷众臣纷纷上书劝谏、执意要将征缅战事进行到底的皇帝了。

    不知道是怎样的突发事件才能扭转皇帝的心志,让他意识到, 自己正在执行的事业,并没有那么得伟大, 反而是劳民伤财,亏空国库。

    *

    纯懿用过午膳之后就带福长安去见李氏。

    去的路上,她提前与福长安透露了接下去要发生的事情,好让他能有心理准备。

    “还记得我之前与你起的你的亲生额娘吗?”

    福长安聪慧,一下子就明白过来:“额娘是要带儿子去见她吗?”

    他一贯称纯懿为额娘。

    最开始还是宫里负责照顾他的嬷嬷这样教他的。

    她们尽管都知道,傅恒大人家中最的儿子是庶出,并非嫡福晋叶赫那拉氏的亲手骨肉,但她们都是混迹在紫禁城里数载的人精,知道怎样去调和嫡福晋与庶子之间的关系,于是便教福长安见到嫡福晋就要喊额娘。

    纯懿本来就是待孩童态度温柔的人,李氏过去纵然有错误,但罪名不必连累她的孩子,于是她也就默认下来这种称谓的方式,而没有再纠正福长安。

    “她一直都很想念你。这几年她盼着能有机会见你。如今时机成熟,我便让你去见她。”纯懿对福长安道,“她是汉军旗出身,姓李。你见了她,不要有什么顾忌。你若是愿意与她亲近,那就与她亲近,你若是觉得她陌生,也别寒了她的心。我知道她还是疼爱你、挂记你的。”

    “是。儿子知道。”

    纯懿把福长安带到了李氏的院门前。

    随后她就止步了:“进去见她吧。如果你要留在这儿用晚膳也可以,不必遣人来通知我这儿。”

    “是。”

    福长安的背影看起来仍有些踌躇。

    他的目光在纯懿和身后那座朴素的院落间来回地游弋。他似乎很难取舍。

    “傻孩子,并不是你走进了这道门槛,往后我就不认你了。你既然叫我额娘,你就一直都是我的孩子,和福康安他们都是一样的。不必有顾虑,放心大胆地去吧。里头是拼着九死一生才将你带到人世间的亲生额娘,别使她伤心。”

    纯懿罢,转身便离开了,没有再去管福长安怎样行事。

    *

    当晚用晚膳的时候,福长安还是回来了。

    他没有在李氏那儿用膳。

    纯懿见他面色如常,看不出什么异样。

    “庄子上的吃食在烹饪方法上或许比不得宅邸里做的那么精致,但胜在是新鲜风味,蔬果都是晚膳前刚刚采撷起来的,两道汤品里所使用的鸡肉与鱼肉,也是当天现杀。故而入口清爽,鲜嫩得很。”

    她喜欢田园风光,自然也希望孩子们能不觉得庄子上乏味。

    “我让厨房给你们去采买了马蹄酥和蛋黄酥。待会儿饭后你们可以酌情各自用一些,但别为了惦记那饭后的点心而不搭理这一桌子菜肴。否则明日你们可就在我这儿没有这样的待遇了。”

    纯懿尤其是看着女儿意琅,让她不能挑食。

    意琅却古灵精怪的,伸手拉了拉身旁福长安的胳膊,声道:“哥哥,明天你能骑马去城里替我买糖葫芦吗?”

    福长安也不能当着纯懿的面就应下来,于是也不知道该些什么来回应妹。

    “可以吃糖葫芦,但先把你的那盅贝母炖蛋吃掉。”

    纯懿的话犹如家中的金玉良言,意琅只能垮着脸默默地拿起调羹舀着吃。

    用罢晚膳,纯懿还有话要问福长安,于是将他留了下来。

    “额娘。”福长安恭恭敬敬地站在纯懿跟前。

    纯懿还有心情游刃有余地同他开玩笑,她不想做一个刻板的长辈:“怎么今日看起来尤其与我生分了。”

    “儿子不敢。”

    “不必这么拘束,随意话就是。下午见着你额娘,还好吗?”

    福长安点了点头:“额娘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对儿子一五一十地了——”

    他似乎是难以启齿,于是腾的一下双膝着地跪了下去。

    “儿子不知自己的身世竟是这般原委,不仅仅是连累了额娘和阿玛,更是愧对亲生阿玛的在天之灵。生母所犯下的错,令儿子羞愧万分,无颜再来面见额娘与阿玛。”

    “多年来,您二人将我视若己出,儿子更是不曾怀疑过自己并非阿玛的亲生骨肉,还想着嫡母慈悲,不以我是梳出而苛待于我,怎料,儿子不仅是庶出,而且还是养子,亲生阿玛另有其人,连生母都是外室——”

    纯懿这才知道,李氏原来把其中的真相全部都给福长安听了。

    “我让你去见李氏,不是要你在得知身世际遇后开始妄自菲薄的。你不必为这些感到难过伤神。从前你是怎样做的,往后你也依然怎样做。你是富察家的孩子,这点是既定的事实,无论如何都不会发生改变。”

    当晚福长安走后,纯懿没有预料到李氏会亲自过来拜见她。

    “你不会也要和福长安那样,上来就言自己的罪过,让我措手不及吧。”

    “福晋的大恩大德,妾室此生都偿还不尽。”李氏跪在地上,欲给纯懿磕头。

    纯懿伸手拦下她:“爱惜你自己的性命,始终做一个善良的人,这就足够了。我不要什么偿还,你也不要觉得自己亏欠于我。”

    李氏摇头:“妾身当年生产福长安的时候,若不是有福晋替我向皇上求情,恐怕我这条性命早就没有了。”

    “留子去母,我当初为了福长安的身份,铤而走险犯下欺君之罪的时候,就做好了折毁性命的准备。却不意能遇上福晋这样好心肠的人,最终不仅是保住了性命,更能亲眼见到儿子长得这般成器。”

    “都是福晋教导的功劳,妾身也算是能够安心了。”

    纯懿听了这番话,心里涌起古怪的感觉。

    “李氏,你是起了自毁的念头吗?”

    李氏没有承认,但同时也没有否认。

    “如果你真是这么想的,那你的字都白识了,那几本再浅显易懂不过的启蒙书籍也都白读了。”纯懿严厉的声音就像刀锋一样落在李氏的心上,她呵斥后者的轻纵,“我当初对你还有气,却胆敢违抗皇上的旨意,无论如何都将你的性命保存下来,可不是为了让你今天见到福长安之后决意自弃的。”

    “可福长安有像我这样的额娘,永远都是他的污点。”李氏唉声叹气,敛着眉毛不愿再提伤心事,“福晋,求您不要再管妾身的事情了,由妾身自己了断吧。”

    “面对风浪就要死要活,我若是如同你这般原则行事,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纯懿见硬声呵斥并不管用,于是就换了一种劝的风格,“不咬着牙撑一撑,怎么能不知道自己是否可以挨过去?”

    “福长安往后的人生路还长着呢,他的确是庶出,可是那又怎样,庶出的孩子却也是富察家的孩子。他的亲生阿玛傅谦当年也并非是嫡母所出,不是照样担纲将军一职,为国杀敌效忠吗?”

    “你是他的亲生额娘,你若是也走了,他在这世上最亲密的父母便都离他而去了。你忍心见他这样孤苦无依吗?拿我自己的经历来,我出生后额娘就病逝了,长到十五六岁,阿玛也走了。我的心里是苦着熬过来的,所以也不忍心见你这么轻而易举地就舍下福长安,让他再经历一遍我受过的痛苦。”

    “李氏,你自己好好想想其中的利弊对错。”

    李氏被纯懿这劈头盖脸的一通训话给弄得完全噤声了。

    纯懿看她的脸色似乎有所缓和,便猜测她是听进去了。

    “别把自己的性命不当一回事情。你这么做,我都替你觉得可惜。”

    李氏闻言,仰头时已是泪流满面。

    她给纯懿磕了一个头:“福晋的话,妾身都听进去了。福晋待妾身如此好,仿佛有再造的恩德。若是福晋往后有任何用得上妾身的地方,您随意吩咐就是,无论是刀山火海,妾身都不会有半分退缩。”

    “我也是寻常家宅妇人,哪里会有什么需要上刀山、下火海的营生托付给你去做。”纯懿的语气也柔和了,她伸手让李氏起身,“往后便多读些书,长些见识,知道道理了,人生的境遇自然也开阔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