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永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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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恒前往缅甸主持大局乃是临危受命。

    纯懿本就做好了他长期不回来的准备。

    他去了大半年, 出发的时候尚且是二月里春寒料峭的日子,而直到第二个冬天都快要来临的时候,傅恒也依然没有要回京城的算。

    纯懿忌惮着皇帝如今对征缅一事的一意孤行, 于是她在太后面前也不能透露出半点儿不快或是埋怨,以免惹祸上身。

    “哀家看得出来,你记挂着傅恒。”太后却一眼看得出纯懿的担忧之情。

    甚至,连太后本人都不支持征缅战事的继续。

    “妾身如今也是越活越回去了。从前傅恒大人平定大金川,大半年也不挨着家一趟,那时候妾身不也是那么就熬下来了。”

    “如今反而是孩子们都长大了, 本该无牵无挂, 看穿世事,怎料越是到了这般年纪, 心里就越是装着事情, 轻易不能解脱。”

    纯懿在太后的眼睛里始终是个年轻的晚辈, 哪怕她如今不仅是做了祖母,也还做了外祖母。

    太后也不欲继续提这些让纯懿感到不痛快的事情。她知道纯懿的这些心态多半都是因为福灵安在任上年轻病故而造成的。纯懿失了儿子,更是一天天地眼见着敏感起来,生怕自己的丈夫还有膝下其他的孩子也要重蹈覆辙。

    她把话题转移到了今日随着纯懿一道入宫来的丰绅济伦与丰绅果尔敏上面。

    “今日你怎想到把丰绅济伦与丰绅果尔敏这两个孩子带进宫来?”太后对和嘉公主留下的这两个曾外孙儿是宠溺得不行,几乎是恨不得把他们揽在面前好好地端详着、疼宠着。

    纯懿看着两个孩子天真稚嫩的模样, 心情也稍微轻松一些, 笑着解释道:“原本我都是不亲自督促着他们两个孩子的事情, 一贯都是玉易城亲历亲为地照顾他们。”

    太后点头:“玉易城这孩子的确孝顺,有你当年的几分性情在。”

    “太后娘娘都玉易城是孝顺了, 如今愉郡王病着,太医院过去瞧看了都不见好, 玉易城牵挂着她阿玛的病情,也不欲让她额娘太过伤神伤心, 于是便与妾身求了允准,搬回娘家去住一阵子。待到何时愉郡王的病情转好,她才能放心回来。”

    “哀家记得,玉易城的额娘——愉郡王福晋——是你的家姐?”

    “太后娘娘好记性。愉郡王福晋是我的家姐。”

    纯懿一概不提过继和堂姐妹一事,毕竟那牵扯到了她的阿玛永福当年因为是九爷允禟的女婿而受到牵连,连带着他的三个孩子都被先帝下旨过继到了兄长永寿的名下。

    “像你们这样亲上加亲倒是不错。”

    纯懿笑着称是:“当年还是太后娘娘您降下的恩典,做主玉成这桩婚事。”

    太后这些年经手赐下的婚事不知道有多少桩,哪里都能一一记得清楚。

    两人着关于丰绅济伦和丰绅果尔敏的事情,自然而然也提到了去年意晚诞下的孩子绵勤。

    “哀家看着,自意晚出嫁之后,你似乎就与那边的联系不多了,恐怕就连你这外孙绵勤都没有怎么上心看护过。可你瞧着总不像是那种一碗水端不平的额娘。怎会如此行事呢?”

    纯懿自己也难以从太后的问题中脱身。后者的是大实话。

    的的确确,自意晚嫁给永瑆之后,纯懿和女儿之间的来往就淡了许多。

    就连意晚诞育绵勤的那段时间,纯懿都很少登门去探望她。

    “十一皇子毕竟是天家贵胄,龙子凤孙,妾身知道其中分寸,因此不敢贸然叨扰。”纯懿间接道出,她与女儿意晚疏远,是顾忌永瑆的身份。

    太后闻言叹息:“你是女眷,又何必在乎朝廷上的议论和纷争。”

    “妾身为傅恒大人考量,不敢行差踏错。”纯懿脸上的笑容也淡了几分。

    “永瑆也的确是身份惹眼。如今得亏是皇上还没有将舒妃抬到高位上去。若是皇帝那里有什么动作,让外头人猜测是他欲提拔永瑆,只怕是你们家的门槛又要被踏破了。”太后不和纯懿虚伪以对,直截了当地出了纯懿心中的顾虑。

    纯懿抿唇一笑:“若是当年皇上没有做主将意晚赐婚予十一皇子便好了。妾身如今也不用担惊受怕,更不必看着意晚成婚怀孕生子,我却不能以额娘的身份陪在她的身边。”

    “哀家能理解你的心思。做额娘的,都希望自家孩子平平安安。无论是富察家,还是叶赫那拉家,官运亨通至此,积攒下的家资早就够后代无忧无虑地度过余生,安养数代。你们自然希望他们离那些漩涡风浪远一些。”

    “可惜,皇帝坐在他的位置上,他也得为他的后代筹谋。”

    纯懿何尝不明白,太后寥寥数言并不是要真的和纯懿站在同一边来痛斥皇帝的不是。那是太后的亲生子。太后这些话,看似通情达理,实则只是以此来开解纯懿心里的不满意,不要让她对皇帝的意见太大。

    好在纯懿在太后面前话一贯很克制。即使是有心人要转告到皇帝跟前去,也治不了纯懿的不敬之罪。

    “如今意晚怀着第二胎,那日她入宫来,哀家见着她的月份似乎是很大了。”太后一把年纪了,可是对这些事情倒是记得很清楚。

    纯懿点头称是:“是,预产期在明年的正月里,如今也有七个月了。”

    “她生产绵勤的时候,你有那么多的事情要操心。如今她即将生产第二胎,你还是多去探望她吧。”太后没有把话点破,但纯懿听出了其中似乎有言外之意。

    *

    舒妃解答了纯懿的疑惑。

    “意晚为着永瑆府上侧福晋刘佳氏的事情伤心。”

    纯懿握在手中的杯盏瓷盖微微一顿,舒妃立即就从自家姐姐的脸上看出一层薄薄的愠怒。

    傅恒可始终没有纳妾,也没有别的女人。有这么一位十全十美的夫君珠玉在前,纯懿对待永瑆这样后宫花团锦簇的女婿自然是看不上眼。

    “刘佳氏怎么了?”

    “姐姐,你还真是许久都没有去过永瑆府邸上了吧。不过想来也是,即便意晚到你跟前来,她也肯定是报喜不报忧,哪里会与你起那些烦心事?就连我呀,也是从永瑆身边跟着的嬷嬷那儿得到的消息。”

    永瑆是舒妃抚养大的。她必然对他身边的嬷嬷都很熟悉。

    “刘佳氏怀孕了,月份上大概就比意晚如今怀的这一胎晚两三个月。”

    纯懿敛眸,手里的瓷盖最终还是嚓的一声盖了下去。

    她语气清淡:“他倒是开枝散叶做得勤快。”

    “意晚自幼耳濡目染你与傅恒大人夫妻情笃。她必然也是向往着能嫁一位待她一心一意的夫君。可是,永瑆毕竟是皇子,如今隐隐还正炙手可热着,无论如何都不会后宅空悬的。”

    “刘佳氏几乎就是和意晚一前一后进门的,如今还有他塔喇氏。一左一右两位侧福晋,我这几日还听了口风,皇上似乎还有意将富庆的女儿李佳氏赐给永瑆也抬作侧福晋。既然风言风语都传到我这儿来,那势必是板上钉钉。意晚即便是想不开,也没有一点儿办法。”

    舒妃这一番话得真切,摆事实,讲道理。

    “再了,咱们如今皇上当年还在潜邸受封为宝亲王的时候,后宅里不也是陆陆续续添进了许多新人么。嫡福晋是孝贤皇后,同时还有另一位富察氏——后来的哲悯皇贵妃,还有那拉皇后,当年也是侧福晋,慧贤皇贵妃,当年还是格格,后来才被抬为侧福晋的。淑嘉皇贵妃、纯惠皇贵妃,都是潜邸侍妾,或者格格。”

    纯懿扬唇一笑:“倒都混出了好威风。”

    “是啊。诞育了子嗣,或者是娘家有功的,皇上登基后都给予了不错的位份。就连早逝的哲悯皇贵妃,都是在登基后追封的头一位皇贵妃。更不必那些没有机会诞育子嗣的格格、侍妾了,那就是连名字都没有留下,更加不计其数。意晚若是为这些事情发愁多思,连累身体,那真是一点儿都不值得。”

    舒妃这些话,不是要和纯懿唱反调,而是她活在紫禁城里,日日都对着帝皇气象,她明白臣属是不能和皇帝硬着对抗的。永瑆代表的是皇家,而意晚则是大臣家中的女儿。即使傅恒再如何权势煊赫,也得向皇权俯首称臣。

    “舒妃娘娘了这么多道理,我也都能明白。可从一开始,我就没有想让我家意晚端庄贤淑,大度容人。我情愿她能对着她的夫君撒娇使气,无忧无虑,不必看人眼色,更不用蹉跎在后院女人的斗争里。”

    “傅恒为大清鞍前马后,劳碌奔波了半生,可不是为了要修来这种福气,做皇子的岳丈的。皇帝若真的体谅傅恒是功臣,他就不该让意晚嫁给永瑆。”

    “或许皇上是在有意提拔意晚呢。”舒妃的声音猛地低沉下去,“外头人都,永瑆如今最有帝王相。若真的如此,意晚便是未来的中宫皇后。”

    “富察家的女儿,又不是没有做过皇后。结局如何,怎样收场的,你我都看得很清楚。没有什么值得为此倾尽所有的。我宁愿这份福气转给其他人。”

    纯懿看得透彻,她一时间也有点儿情绪低落,不出更多的话来与舒妃闲聊。

    她既心疼女儿,也顾忌如今朝堂上的风向。

    越是有人永瑆是帝王之材,她就越是提防谨慎。为此,她连外孙子绵勤的出生都错过了。

    往后的时日还长,意晚也是懂事的好孩子。纯懿想着,还是等到永瑆的热度稍稍退却一些,没有那么炙手可热的时候,她再与女儿与外孙走动起来吧。

    她是这么服自己的,于是她对永瑆的不满渐消。而如此一来,舒妃和纯懿之间也终于涌动着静谧美好的氛围。她们彼此保留着默契,安静地坐在一处。舒妃看着手里的书卷,纯懿则闲适地望着殿室中央摆放的香炉。

    直到,那个从前朝一路传着话奔波过来的内监刺破了宁静。

    “福晋,皇上即刻传召您前往御书房。福康安少爷一并在那里等待您。”

    纯懿还觉得奇怪。怎么要轮到她这么一位外命妇在这个时候往前朝去。

    她和舒妃互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

    “我多半不过来了。御书房那边的事情了结后,我今日就直接坐马车出宫回府了。”纯懿叮嘱了舒妃一句。

    后者好:“姐姐一路慢走。别忘了去探望意晚,疏通她的心结。”

    纯懿点头:“我会的,娘娘放心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