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068 孽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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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立夏时节, 暑热将至,雷雨也来得比往日频繁。

    离宁昌城外不到二十里的客栈迎来一队仓皇避雨的人马。

    “快快快!将那个箱子搬下来,雨太大了, 那个箱子千万不能受潮!”

    “那辆马车里的伞快取出来, 先将夫人和姑娘送到屋里, 换洗的衣服别忘了!”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终于收拾好。

    这会儿宋念儿已经梳洗完毕换上了干净的衣衫,此刻正站在铜镜前绞着湿发。

    她生得白净, 下巴巧秀气, 模样虽称不上出众,家碧玉还是当得的。然而想到自己母亲的相貌, 她不由郁闷。

    若是她有几分像母亲,喜欢上的人会瞧不上她?

    来这次来宁昌,全因她的亲事, 而因来宁昌,爹娘还闹了不愉快。

    宋念儿有些内疚, 不过很快又提起了兴致。

    正如母亲所,京都人杰地灵, 青年才俊数不胜数, 她就不信找不到一个家世不错,又同她情投意合的!

    这样爹就不会生气了, 也让那些私底下嘲笑她的人丢丢脸。

    “念儿,衣服可换好了?”一道轻柔的声音响起。

    “娘, 换好了!”宋念儿起身往外间走去。

    大概因客栈离都城近, 来往的客商贵人不少, 客栈房间分内室外室,比一路上别的客栈好不少。

    刚出内室,就见她娘坐在椅子上。

    傅明月, 宋夫人。

    见女儿出来,傅明月的脸上露出笑容,“不是让你简单洗洗,外头下雨头发一时半会儿干不了,别弄得头疼。”

    “没有滴水了,很快就能干。”

    母女两人聊了一会儿,雨停了,傅明月的陪嫁妈妈走了进来。

    傅明月:“雨停了?可以继续赶路吗?”

    “倒是没下雨了,可是这两日赶得急,傅升不如好好休息一晚,明早再出发。”

    傅明月想了想,让人准备纸笔写了几封信。虽然离开京都多年,可她当年的手帕交大多在宁昌。不管交情还有几分,拜帖送去总是没错。

    前不久,她在汨阳遇见一个旧识,对方当年家世还不如她,如今丈夫已经是朝中重臣。

    对方离开前客气邀她回宁昌看看,可就是这句客气的邀请在她心底掀起了涟漪。

    她入过王府的事情知情人并不多,牵涉皇家,管不住嘴的孟琰肯定早已处理。既然孟琰会离京修养,想必他的身体不乐观,这是她来宁昌的机会。

    她回过神,将写好的信递出,“让傅管事找个机灵的将信送去,这么多年过去,可能有搬家的,若是找不着的就算了。”

    “是。”

    “对了,旁的也多听听。”没坏处。

    一行人就暂时在客栈住下了。

    夏日昼长夜短,一夜眨眼就过去了。

    待母女梳妆后用过朝食,下人们早已套好马车,很快再次出发。

    马车上挂了铃铛,行驶间发出脆响,在这响声中,一行人离宁昌城越来越近。

    到底过去十余年,除了几个心腹,傅明月身边伺候的人早已换过,眼见着马上要到都城,大家都兴奋起来。

    一行人中,傅明月大概是最平静的。

    她因容貌出众未及笈便有不少人到家里求亲,只不过她早有心仪之人,虽然过程曲折,可她到底如愿嫁给了现在的丈夫。

    来京都可能发生的事情,她皆有设想。没有任何人和事能阻止她想要的。

    宋念儿却忍不住雀跃的心。

    “娘,我看见城墙了!好高!”汨阳城也不了,可如今一看不及宁昌半分。

    见着女儿脸上的兴奋激动,傅明月笑了笑,随后又抿了抿唇。

    如果不是当年发生的事情,她的女儿明明可以在都城长大,受尽繁荣。

    七八辆马车临近城门,放缓速度排队进城。

    没等多久轮到他们,前面领头的傅升连忙将准备好的路引送上去,见旁人没注意,他悄悄塞了东西给检查的守城卫。

    “都是进城探亲访友的女眷……”意思是简单看看就行了。

    正检查路引的侍卫见他动作直接往后退了一步,皱眉道:“让马车上的人都下来。”

    傅升脸色一变,见他不好话,只得回身传话。

    傅明月很快得到了要下马车接受盘查的消息,她眸色一沉,面上却没有什么变化。

    “念儿,记得将帷帽戴上。”

    “还要下马车啊!”她有些委屈,不过还是乖乖下了马车。

    几个侍卫从最前头的马车开始盘查询问。

    城门盘查严厉一般只针对平常商贾百姓,有身份的不会被这样对待。

    傅明月没有戴帷帽,站在一旁看着侍卫掀开马车帘子一辆接着一辆检查,心底突然升起一丝屈辱。

    “行了,可以进城了!”没过多久,侍卫检查完了。

    母女俩重新上马,终于进城。

    城门处一个黑脸侍卫拉住同僚,“你今天怎么回事,路引没问题,简单看看就行了,竟还让人下马盘查!”

    被拉住的侍卫整了整腰上的佩剑:“我要去公主府一趟,你帮我盯着,我很快就回来。”

    “公主府?你去公主府干什么?”

    然而对方头也不回,很快就不见了身影。

    ……

    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孟昙这里。

    公主府寝殿旁的院子有个凉亭,下人们专门搭了纱帐供她乘凉,此刻她正躺在亭间的躺椅上。

    府卫统领将守城卫带来的消息告知,站在原地等她吩咐。

    到了?

    孟昙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手竟然控制不住地在颤抖。

    “殿下?”见她许久没有出声,府卫开口喊了一声。

    “派暗卫去查那位宋夫人落脚的地方,一举一动都给我盯着。不用回禀,若是想知道我自会问。”

    “是。”

    府卫离去,周围很快又安静下来。

    重来一世,许多事情有了改变,可是有些事情,仍旧在重演。

    重生后有两件事,孟姝一直都想知道。

    第一件是谁给建安帝下的毒,如今已经有了答案,而还有一件就是她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

    孟昙揉着自己微颤的手,眸底带着凉意。

    前世孟琰去世后,孟祯登基,那个女人来了宁昌后不知什么时候同孟寅时相认。

    因为前世她出现的极少,给孟琰下毒后就没再出现,孟姝不知是自己下的毒,没有受到刺激,所以幼时的记忆仍旧只有她知道,最后竟让那个女人找到机会下手!

    她死在了那个女人手里。

    孟姝对临死前的记忆模糊不清,可她仍旧记得濒死时的感觉,记得清清楚楚。

    毒发时很痛,可意识被黑暗吞没的那一刻,所有痛苦也随之湮灭,竟只剩解脱。

    偏偏又重来了一次。

    孟昙咬住的手背,畏惧渐渐被疼痛占据。

    ……

    入夜,公主府的寝殿如往日一样点着几盏灯。寝殿太大又无人在殿内守夜,显得安静昏暗。

    夜深,人们早已睡着,然而其他人梦香时分,床榻间的人却陷入梦魇当中。

    “让你自己沐浴,你在磨蹭什么,难不成还要我来帮你?”

    “我看你就是被人伺候惯了,都快成没手没脚的废物了。”

    女人的声音轻柔,然而的话尖酸刻薄,动作更是粗鲁无比,直接将浴桶里的女童往水里按去。

    水漫过耳鼻,窒息袭来,女童挣扎起来,水花四溅。

    过了一阵,外间候着的宫人听见声响出声询问。

    “没事,公主调皮,在玩水呢。”

    怕将外间的人引进来,女人终于大发慈悲的松开了手。

    “咳咳咳……”

    女童咳出泪,嘴里着什么,然而画面却越来越慢,最后梦境猛地一变。

    行宫走廊,女童站在宫人面前着什么,女人突然出现,她笑着哄了女童几句,牵着她回到内殿。

    一回到内室,她脸上的温柔不再。

    “你刚刚是想告状吗?”

    女童往后退了一步:“母、母妃,我没有……”

    她的话还没完,脖子就被掐住。

    “你不是一直要我和你回家吗?”

    “我和你过了吧,让我发现你告状,我就会生气。我生气了,你永远也别想我和你回去。”

    “你父皇知道你惹我生气,也不会再要你……”

    “松……母妃松……”

    “你个孽种,不要这么叫我。”

    女人的声音犹如魔咒回荡在耳边,梦境瞬间破灭,窒息感却越来越强烈。

    床上的人紧紧地掐住自己的脖子,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嘴里发出细碎的呜咽声。

    殿外靠着柱子,隐匿在昏暗处的霍朝隐约听见什么声音,当即身体一僵。

    宋家一行人从离开汨阳,一路上在哪儿歇脚,赶到哪里,都有人将消息传给他。

    宋家人到了宁昌,他也最早得知。临睡前,他心中莫名有些不安,最后还是来了公主府。

    霍朝的耳力不错,意识到自己没有听错,他迅速起身。

    他离殿门近,或许没想到有人会直接推门而进,殿门未上门栓,他很顺利地进入殿内。

    进了内室,压抑的呜咽声更加明显。

    霍朝没有丝毫迟疑,直接往床榻的方向奔去。掀开纱帐,他借着烛光一眼就看见床上睡着的人。

    她整个人蜷缩着,双手掐着自己的脖颈,整个人都在颤栗。

    在这瞬间,霍朝只觉得自己的心都碎了。

    他半跪在榻上,迅速抓住她掐着自己的双手,往自己的怀里带去。

    霍朝做好了她会挣扎的准备,然而她却身体僵硬地窝在他的怀里,嘴里呢喃着。

    “母妃……我听话,我听话……”

    她还在发抖。

    “没事了,没事。”霍朝想过很多次她时候遭遇过的事情,然而此刻他不再愿意去想。

    耳边声的安抚,让孟昙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脑海中也撕扯得厉害,像什么要挣扎而出。

    她睁开眼,眼前出现一个面容熟悉的人,“霍朝?”

    霍朝同她的视线撞在一起。

    往日清澈的眸中氤氲迷离,似乎仍旧陷在梦中,看着他的眼神熟悉又陌生。

    他有些摸不准此刻的她到底是谁。虽是在他看来,不论她怎样都是自己心悦的人,可他并不想冒犯到她。

    毕竟,孟昙对他不喜。

    然而下一刻,怀中的人突然抱住他的腰,有些含糊不清道:“我有些困……”

    “困就继续睡。”霍朝听清了,轻轻拍着她的肩,哄她睡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怀里的人真的睡着了。

    霍朝低头看向怀里的人,到底没忍住,在她额间落下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