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两颗虎牙
应该是我写过最甜的文了!!
“你的车?” 宁织有点迷糊。
江忏反问:“很惊讶?”
宁织连忙摇头。不该惊讶的,他曾在江忏家里过夜,知道他住在黄金地段高档区的大平层,也知道他的衣柜里挂满了奢侈品服装,现在不过是多了一辆保时捷而已,没什么稀奇。
“上来吧,” 江忏拉开车门,做了个帅气的邀请姿势。
宁织坐进副驾,车厢内弥漫着浅淡的柑桔香味,座椅也很柔软,他试着往后靠了靠,问江忏:“去哪?”
“随便转转。”
宁织失笑,原来还真是兜风啊?
江忏:“市里堵车,这儿清净一些。”
确实清净,青南艺术中心坐落在城郊,周围都是画廊和艺术品商店,高度在十米以下,极目远眺时,视野非常开阔。
宁织问:“你今天不用上班吗?”
江忏语气轻松:“翘了。”
“哦。”
其实宁织还有很多问题想问江忏,比如身份、职业、家庭、经历,但每次开口,总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把它们压回去。
他时刻处在矛盾之中,既对江忏感到好奇,又舍不得破坏此刻这种模糊而神秘的关系。每次欲言又止,内心都在经受煎熬。好在时间还算充裕,宁织想,春天才刚刚开始,他们可以慢慢认识。
宁织降下车窗吹风,交叉手臂垫着下巴,认真欣赏外面的风景。夕阳很烈,金灿灿的光芒将他的脸庞照得异常明亮,大片的晚霞在田野尽头不顾一切地燃烧,他们朝西行驶,追着光,追着归巢的鸟。
宁织许久没看过这么漂亮的夕阳,忍不住举起手机拍照,调整角度的时候,江忏:“一起吃个晚饭吧。”
按照前几次的惯例,这是共同过夜的暗示。宁织低头删掉拍糊的照片,:“今晚不行,我们策展组聚餐,办庆功宴。就这个达达主义作品展。”
江忏遗憾地 “啧” 了一声:“怪我,来得不巧。”
其实推掉聚餐也可以的——宁织把脸转向窗外,阻止自己些犯傻的话。
气氛安静下来,宁织如坐针毡,好像他拒绝了江忏,就不该再留在车里一样,尴尬地拉扯着安全带。
“你可以找别人。” 他终于想出补救的办法。
江忏笑了:“找谁,你给我介绍一个。”
吃顿饭而已,随便找个有空的朋友就行了,难道江忏一个朋友都没有吗?还是,他指的不是吃饭?
“那还是算了,别找了。”
保时捷掉了个头,向青南艺术中心折返,江忏的目光从左视镜上移开,轻轻扫过宁织:“嗯?”
“为了我们的健康考虑。” 宁织顿了顿,又补充:“这点基本的信任还是要有吧。”
江忏笑出了声,感受到宁织严肃的注视,连忙扯平嘴角,可到底没憋住,捶了方向盘一把,又笑了。
有什么好笑的,宁织腹诽,这人真的莫名其妙、幼稚、且无聊。他瞪了江忏一眼,然后惊奇地发现,江忏竟然长了两颗虎牙。
之前怎么没注意到呢?可能因为江忏总是贵公子做派,优雅得体,从不开怀大笑。而他们接吻又多是在床上,灯光昏暗,气氛暧昧,有太多需要宁织投入注意力的地方,因此就忽略了这个细节。
“你有虎牙。”
江忏的笑声戛然而止。
宁织得意极了,气焰逐渐嚣张,故意:“怪可爱的。”
江忏恢复高冷,斜睨他一眼:“是吗?”
“当然不是,骗你的。”
宁织报了仇,心情格外舒爽,简直想吹声口哨。江忏表情不变,稳稳地把跑车停在青南艺术中心门口,在宁织解安全带的时候,冷不丁:“那我明天去拔牙。”
宁织手一抖,安全带嗖地弹回去,金属插扣撞在肩膀上,有点疼。
“你……”
江忏没笑,因为宁织刚才攻击过他的虎牙,嘴唇轻轻抿着,看起来有几分委屈。
“我开玩笑的。” 宁织拉开车门,自以为酷炫其实慌乱地逃开了,几步之后又回头,声地、不情愿地对江忏:“其实挺可爱的。”
江忏这个人,经常不按套路出牌,心血来潮跑去拔牙,绝对干的出来。宁织以前看过网上的新闻,如果贸然拔掉虎牙,会口角塌陷、面容苍老、成为地包天,他很担心自己被变丑的江忏赖一辈子,所以违心地夸了夸。
可爱什么的,绝不是他的真实想法。
“师兄!”
宁织刚走到火锅店门口,就被文梦初叫住了。姑娘穿着荷叶袖连衣裙、白色及膝袜,步履轻盈,脸蛋白净,笑起来甜美单纯,春风一样可人。
“还以为我是最后一个,原来你更晚。” 宁织关掉手机导航,等文梦初走近,称赞道:“今天很漂亮嘛。”
“嘿嘿,” 文梦初落落大方地撩了撩头发,兴奋地眨动着水灵灵的眼睛,“听你谈恋爱了?”
“啊?” 宁织脑门上浮起大大的问号,这种好消息,他这个当事人怎么不知道?
“别装了,邱姐都把照片发群里了!” 文梦初还以为他不好意思,“你们两个很般配啊,干嘛不告诉我们,你不知道闻均看到照片有多高兴,终于不用担心你暗恋他了。”
宁织开微信,策展一组的群里已经炸锅了,未读消息上百条,全在讨论他的劲爆恋情,所谓的石锤照片是邱彤雪发的,偷拍的角度鬼鬼祟祟,照片里宁织和江忏紧密相依,面带微笑地注视着彼此。
宁织心情复杂,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摄影可真是门玄学。明明他们只是在礼貌友好地交流艺术,为什么会拍得这么含情脉脉?这不科学。
“他不是我男朋友,” 必须在误会转化成谣言之前坚决澄清,宁织一边向文梦初解释,一边在群里发消息:“就是个普通朋友,邱姐搞错了。”
可是没人信,文梦初不信,其他同事也不信。
策展一组加上实习生才九个人,“欲盖弥彰” 这个词却被发了五十多遍,整整齐齐地排着队,连平时不关心八卦的祝薇云都在凑热闹。
宁织字的速度跟不上他们造谣的速度,悲愤地将手机揣回兜里。
可惜身旁还有个文梦初,不依不饶地拽着他的胳膊撒娇:“宁哥,讲讲嘛,我都没谈过恋爱,特别好奇。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绝对绝对。”
丫头今年十八岁,上大二,是宁织的直系师妹,来公司实习满满算不到一个月,撒起娇来无人抵抗得住。
而且宁织还不敢得罪她,因为文梦初的父亲正是青南集团的董事长、国内首屈一指的收藏家文樊。得罪了大佬的掌上明珠,还能过什么安生日子?看他们组那个倒霉的实习生乔严就知道了。
宁织叹了口气:“你真想听啊?我怕你接受不了。” 他找到自动扶梯,示意文梦初跟上。火锅店在商场七楼,这时候过去,他们勉强能赶上一口热的。
文梦初不服气:“宁哥,你也太瞧我了吧。”
“那行,我告诉你……”宁织压低嗓子,试图模仿江忏那种模棱两可、真假难辨的话方式,逗一逗朋友,谁知效果不理想,文梦初听完的反应不是怀疑,而是激动地 “哇” 了一声:“原来你们是炮 | 友啊!”
自作聪明的结果就是引火烧身。
宁织不得不回答更多的问题,而且一个比一个私密。他快崩溃了,文梦初不是没谈过恋爱吗?怎么懂得比他还多。
有些问题实在不方便回答,宁织便用学长的威严糊弄过去,文梦初笑得前仰后合,丝毫不顾及形象,还挖苦宁织,师兄你好纯情啊。
“我都有点不信了,” 火锅店到了,文梦初还抓着宁织问东问西,“你们真的是 sexual partner 吗?他怎么会选你,他看起来就很会玩啊。”
宁织从来没往这个方向想过,愣愣地反问:“你怎么知道他会玩?”
欢呼声断了他的问话。
宁织抬起头,发现自己停在某个包厢前,包厢的门开着,里面坐着一组的同事,大家鼓掌喝彩,挤眉弄眼地恭喜他脱单。
宁织哭笑不得,也懒得再解释了,讨饶道:“哥哥姐姐们,差不多得了啊。”
同事们知分寸,调侃了几句就把话题扯开了,并不听他的私生活。祝薇云做主又加了两个菜,让宁织和文梦初放开了吃。
宁织在祝薇云身边落座,文梦初则走到斜对角,挨着乔严坐下。短短几步路,姑娘走得格外优雅,神态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相比方才在自动扶梯上的俏皮,此刻又多了些娇蛮。
“穿得很时尚嘛今天。” 她评价乔严的服装。
乔严没品出其中的嘲讽意味,看着自己的格子衬衫和牛仔裤,一本正经地朝文梦初谢谢。宁织正从锅里捞肥牛片,听到这里就笑了,不止他,祝薇云、温思灼、陶珊,个个的嘴角都翘了起来。
文大姐微微脸红,半是气的半是羞的,迄今为止的人生中,她还没见过比乔严更老实更低情商的家伙。
像是听到了自己的腹诽,故意要巩固糟糕形象似的,乔严突然端起果汁,双手捧着,郑重其事地要敬宁织一杯。
“怎么敬我啊,” 宁织始料未及,嘴里还嚼着鱼丸,对乔严傻气的举动倍感无奈,“你该敬祝老师,温哥,邱姐,陶姐…… 总之不该敬我。”
“都敬过了,” 祝薇云托着下巴笑,鱼尾纹温柔地叠在眼角,“这杯是专门留给你的。”
包厢里很热,乔严的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明明挺清秀的长相,却总给人一种局促不安的感觉。
宁织看着他,便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同样笨拙、木讷,交际能力差,自理能力弱,却很幸运地找到了热爱的事业,并以破釜沉舟的毅力地去追求。
“宁哥一直很照顾我,” 乔严朝他欠身,“谢谢宁哥。”
“别客气,你是建筑系的大学霸,我还要多向你请教呢。” 宁织与他碰杯,低下头,笑意渐渐隐去了。
祝薇云端起果汁,做了总结陈词:“这一年半,大家都辛苦了,我敬大家。”
九只杯子碰在一起,所有人齐声欢呼:“达达!”
饭局结束后,同事们笑着道别,各自回家。宁织准备去赶地铁,还没走远,祝薇云的车就追了上来。
宁织谢绝她的好意:“祝姐,不麻烦你了,又不顺路。”
“上来吧,” 祝薇云降下车窗,“正好有点事想请你帮忙。”
音响里放着陈奕迅的《十年》,微凉的夜风吹散了火锅的麻辣味。祝薇云不开口,宁织也不问,安静地低头玩手机。
他点进微信群,放大邱彤雪偷拍的那张照片,端详了一会,然后转发给了江忏。发完之后宁织有些后悔,但最终没有撤回,而是补了一句 “同事拍的”。
没有标点符号,没有表情包,像商量工作一样严肃正经。
“郑老师最近还好吗?” 祝薇云突然问。
“应该还不错,我也有两周没回去看她了。”
祝薇云点点头,:“是这样宁织,你知道鹭江市美术馆的付羽西吧,他有个事想拜托你。”
“我能帮上付老师什么忙啊。” 宁织笑着马虎眼。
祝薇云也不绕弯子,单刀直入地:“市美术馆最近办油画展,主题是 “中国油画艺术三十年”,规模很大,相关部门也很重视。你,这么重要的展,没有宁老师的作品怎么行。”
宁老师,宁冉章,蜚声海外的中国油画家,宁织的父亲。他苛求完美,产出很慢,流转在市面上的油画只有五十多幅,多数还落在私人收藏家手里。
宁织沉默不语,祝薇云又:“宁老师最著名的几幅作品都被本市一个富豪收藏了,付羽西托我找你,想让你出面帮忙借一借,毕竟你是宁冉章的儿子。”
宁冉章的儿子,这句话宁织从听到大,耳朵都要起茧。“他怎么不去?他是市美术馆的,面子比我大吧。”
“他去过了,碰了钉子。”
这倒让宁织有些意外了:“这人谁啊,这么牛逼。”
祝薇云扑哧笑了:“去过奇彩世界吗?”
没去过,宁织想,没人带我去。
奇彩世界是个连锁游乐场,规模很大,设施齐全,鹭江市就有一个,建成已经二十多年了,是宁织童年时最向往的地方。
“平时没人注意,其实这些开游乐场的,才是闷声发大财。”祝薇云告诉宁织,这些年 “奇彩世界” 以 G 省为中心向外辐射,基本占领了南方的文化旅游业,正在向北方拓展宏图。
“奇彩世界是万星集团开发的,听是个家族企业。他们董事长江启平,就是宁老师作品的最大藏家。”
扯了半天游乐场,原来是要这个。
宁织很无奈:“人家大老板连美术馆的面子都不给,我去又能怎么样。”
祝薇云露出一个略显尴尬的笑容,斟酌了一会,柔声:“宁织,宁老师生前每天都画画,郑老师那儿,应该保留了不少吧。”
宁织愣住。
“那么好的作品,就让它们不见天日吗?”
沉默在车厢内蔓延,祝薇云放起音乐,让宁织好好想。
宁织看向窗外,这繁华的街景似乎在召唤某些久远的记忆,他极力抵抗着,然而大脑不受控制,逐渐浮现出两年前的景象。那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他参加完毕业典礼,兴高采烈地在纽约的街头漫步,因为天气太热,买了个冰淇淋吃。吃到一半,舅妈来电话,告诉他宁冉章死了。
舅妈,他是突发心脏病去世的。舅妈还,死前,他仍在画画。
宁织眨了眨湿热的眼睛,感觉掌心有动静,拿起手机一看,江忏回了他四个字:“拍的不错”,外加一个竖大拇指的表情。
他微微扯动嘴角,对祝薇云:“祝姐,这我得回去问问我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