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流言蜚语
周五下午,宁织开车到江忏家区门口,用了点手段混进去,口袋里装着一张印象主义油画展的入场券,还有上次 “忘在江忏家里” 的 U 盘。
他突然跑来完全是头脑发热,甚至不知道江忏在不在家——宁织按响门铃,忐忑不安地等待着。
“谁啊?”
一个头发湿答答、围着浴巾的年轻男人开了门,扬眉看着宁织。
“我、那个,” 宁织抓了抓裤子,在对方疑惑的眼神中,掉头就走,“我弄错了。”
“诶!” 电梯关闭之际,他听到那人在后面喊,“你是不是——”
“宁织!” 邓信终于想起了那个名字,使劲拍大腿,惊愕至极。
“怎么了你神经兮兮的,” 江忏闻声从书房出来:“有人敲门?”
“宁织!刚那个是宁织!”
“宁织?他人呢!”
房门开着,楼道里空无一人,江忏想去追,邓信拦住他,死活要弄清楚宁织为什么会找上门来。
“我们在谈恋爱。”
江忏回书房拿手机,邓信像个甩不掉的尾巴,难以置信的吼声几乎掀翻屋顶,“我记得他是 gay 啊!”
“是啊。”
趁他发愣,江忏眼疾手快地锁上门,躲到窗帘后面给宁织电话。铃声响了好一会对面才接,宁织低低地 “喂” 了一声,问:“有什么事吗?”
“都到门口了,跑什么跑?”
“我看你挺忙的。” 宁织其实没走远,从电梯出来后,他觉得胸口很闷,就在花园的石凳上坐着休息。
江忏知道他误会了:“你吃醋?”
宁织仿佛吞了一整个柠檬,既酸又苦,还吐不出来:“江忏,我们明明约好了的!”
江忏暗笑:“逗你的。那是我朋友,发。他刚回国,家里还没收拾好,在我这借住两天。”
宁织紧紧捏着手机,无言以对,头顶的太阳又明亮起来,把他的心思照得一览无余,他清了清嗓子,在面子丢完之前转移话题:“哦,我刚才过来,是准备给你送票,明天市美术馆有一场印象主义油画展,你想去吗?”
“印象主义,”江忏了然地 “啧” 了一声,“有雷诺阿吗?我记得你喜欢雷诺阿。”
宁织讪讪的:“有,我品味比较俗。” 他很快又意识到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喜欢雷诺阿?”
江忏的语气高深莫测:“我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宁织:“那我明天也去请一个私家侦探。”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除了笑声,江忏这边还有咚咚的闷响,宁织很纳罕:“你家在装修吗?”
“是我的私家侦探。” 邓信快把书房的门砸坏了,江忏无奈地叫他等等,“我得去跟他解释,为什么我弯了但喜欢的不是他。”
宁织人之心地报复:“你就,他长得不如我帅。”
“好,就这么。”
“那我挂了。”
“等一下。” 江忏顿了顿,问他:“明天这个,算是约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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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秋代又在沙发上睡着了。
她近来格外虚弱,整夜失眠,只有早九十点钟的时候能眯一会。吵醒她的是别墅外的老式电铃,因为进了雨水生锈,铃声干哑刺耳。她以为自己幻听,迷蒙地坐在客厅里,直到铃声渐弱,有人问 “郑老师在家吗”。
“谁啊?” 郑秋代勉力起身,理了理衣服和头发,外头阳光正烈,她走进院子,看到门外站着一个儒雅的中年男人。
“你是……”
她迟钝地回忆着这个似曾相识的访客,下意识地伸出手,脸上挤出微笑。
“我是江启平。不好意思郑老师,贸然扰你了。”
“哪里的话,江先生快请进。”郑秋代领客人穿过院,路上想起了对方的身份——宁冉章作品的最大藏家,宁织的 “好朋友” 江忏的父亲。
“江先生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郑秋代泡了壶茶,和江启平面对面坐下,开门见山地问:“是不是宁织和江忏之间出了什么问题?”
“没有,他们好着呢,倒是我——” 江启平端着茶杯,正要喝,又停下了,“你知道他们的事?郑老师,他们跟你了?”
“没有,我猜的。” 郑秋代目露惆怅,忽而一哂,“宁织不爱和我这些。现在想来真是后悔,他时候,我忙着演出,他爸…… 你知道的,我们都没好好陪过他,所以他跟我们不亲,也不会跟我聊他的感情生活。”
“我儿子也是,六七岁之前都在他姑姑家住,跟我很疏远。” 江启平沉默了一会,正色道:“不瞒你郑老师,今天我来,其实是向宁织赔罪的。”
“赔罪?江先生您言重了,是不是宁织哪里做的不好……”
江启平连忙摆手:“不是,郑老师,确实是我不对。那天我请宁织去家里喝茶,本意是想和他联络感情,结果适得其反,让宁织和江忏都误会了。我真没想着拆散他们,相爱也不容易,你是吧。”
“是。” 郑秋代并着膝盖,双手交叠放在大腿上,神情有些恍惚,她看到左手食指的指甲根部起了倒刺,便伸手去拔,扯了好几下,一下比一下狠,身体蜷起来,眼神阴沉沉的,像是面对血海深仇的敌人。
“郑老师!”
郑秋代总算解决了倒刺,一缕细细的鲜血流了出来,江启平震惊地看着她,过了几秒才想起抽纸巾。
“谢谢。” 郑秋代似乎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按住左手食指的伤口,对江启平笑笑:“江先生,您太客气了,这种事还亲自上门,我回头告诉宁织,他肯定过意不去。”
江启平:“也不全是为了道歉,上次我和宁织聊天,他你生病了,我就想起,确实好久没看过郑老师的演出了。你这是退休了吗?”
“算是吧……” 郑秋代盯着纸巾上慢慢渗出的血点,陷入了沉默,宛如一只收拢羽翼的倦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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劝了许久,邓信总算接受了江忏是同性恋的事实,奄奄一息地歪在沙发上,不时唉声叹气,愁眉苦脸地盯着好友:“你不爱我了。”
“从来没爱过。” 江忏讲得口干,给自己泡了杯咖啡提神。
“但是宁织……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邓信回忆往昔,“当年在学校里,他的名声可不太好,我跟你过吧……”
“过。其实还要感谢你,不然我也不会认识他。”
邓信嗖地坐直了:“怎么,我帮你们牵过线吗?我没失忆,你别蒙我!”
江忏懒洋洋地搅着咖啡,想起往事,也生出些时光飞逝的怅惘:“你肯定不记得,不过我大三的时候,有一次去你们学校找你,你跟我讲起过宁织。”
这很合理,宁织那会在艺术学院非常出名,邓信是他的校友,还住同一栋宿舍同一层楼,听过宁织的流言蜚语并把它当作谈资不足为奇。
彼时的情形邓信已忘得一干二净,想来的也不是什么好话,讪笑着辩解:“那会不懂事,其实宁织人品应该不错吧。”
“他很好。”
咖啡酸苦,江忏起身加了些牛奶,人生总是充满奇妙的前后呼应,他初次听闻宁织这个名字时也在喝咖啡——当时他和邓信坐在学校的茶餐厅里,邓信兴致盎然地,我跟你讲,艺术学院有个奇葩——
论起来,邓信对宁织没有意见,两人专业不同,根本不认识,只是偶尔在楼道里擦肩而过,有关宁织的事迹,他都是从其他同学那里听来的,别人用 “奇葩” 来形容,他也就顺口用了。
当年他们都住枫苑,邓信在 401,宁织在 416,相隔不远不近。416 宿舍是混住的,包括两个经济学院的学生和两个艺术学院的学生,宁织就是其中之一。
宁织长得不错,面相也随和开朗,可刚开学没多久,就在艺术学院得了一个 “狂妄” 的名声,经过几轮添油加醋的转述,具体的场景已不可复原,但邓信能确认的事实是,宁织在第一堂课上当面指出了一位老师的错误。
此事还引出了一些不美好的后续,那位老师向来记仇,宁织走了霉运,期末考试迟到了一分钟,恰好碰上对方监考,怎么也不让他进,最后遗憾挂科,第二年重修。
宁织的人缘不好,本专业同学与他关系疏远,这没什么,多半是嫉妒他的出身,但枫苑四层的男生也排斥他,经常在背地里嘲笑议论。
他们讨厌宁织的理由很简单:宁织是同性恋。
这个秘密是他的室友彭康发现的。彭康是经济学院的学生,来自西北农村,家庭条件不好,因为某节课要做组展示,他向宁织借用电脑,结果点来点去,看到了宁织下载的 GV。
彭康来自山村,父母的文化程度不高,他虽然成绩优异,但只是闷头读书,不具备什么开放思想,根本接受不了两个男人抱在一起接吻。他觉得宁织寡廉鲜耻、不可理喻,迅速把这件事告诉了其他同学,此后对待宁织就像躲避瘟疫,眼神都不往他身上瞟。
“宁织。” 那天下午,江忏轻轻念叨着这个名字:“他也是鹭江的?他爸是不是叫宁冉章?”
“好像是,” 邓信忙着回女朋友消息,“怎么,你认识?”
“我爸收藏他爸的画。”
“哦,” 邓信了句公道话,“其实吧,宁织也算是有点才华,我之前看过他写的一篇文章,还是挺有意思的。”
江忏问:“哪篇?”
“你想看?” 邓信有些诧异,“等等啊,我找一找。”
他翻出那篇介绍叙事诗的历史演变的文章:“喏,这子懂得还挺多的。”
江忏潦草地扫了一眼,默默记下公众号的名字,问道:“就因为他是 gay,你们就讨厌他?”
“我不讨厌啊,有点膈应而已。但是他的行为很过分,听他喜欢他们宿舍的谭广升,还性骚扰人家,前几天都被叫到学生处去了。”
“你怎么知道?”
“大家都这么,” 邓信的表情怪怪的,示意江忏把耳朵凑过来,“他强吻谭广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