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大学室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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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餐时,郑秋代几次欲言又止。

    这很不寻常,自从患上抑郁症,她的情绪便一直处于低潮,从早到晚坐着出神,对待外界的刺激几乎麻木,若非别人主动问话,她可以沉默到地老天荒。

    宁织有些心慌,试探着问:“妈,你怎么了?”

    “没事。” 郑秋代摇头,片刻寂静后,突然:“今天江忏的爸爸来家里了。”

    “江启平?” 宁织惊疑不定,“他来干什么?”

    “他他在南山有个园子,邀请我去那边住一阵子。”

    “他他他——”

    “你先别急,” 郑秋代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抚,“他没想着拆散你和江忏。”

    宁织红了脸,尴尬得不知什么好,郑秋代微微一笑:“我都猜到了,没什么,妈想开了。这是你的人生,你的选择,你不后悔就好。”

    “谢谢妈。” 她的通情达理在宁织的预料之中,只希望她是真心这么想,不要暗地里以泪洗面,宁织问:“那你和江先生都聊了什么?”

    “聊了很多。以前我只看到他事业有成,今天才知道他也是个苦命人。你知道他夫人因为难产去世吗?都二十多年了。”

    “当然知道,” 一想到这个,宁织就忍不住为江忏叫屈,“他给江忏取的什么名字,意思还不够明显吗?他就是怨恨江忏。”

    郑秋代讶异地望过来:“你这么想?”

    宁织愣了一下:“不是吗?”

    “怎么会呢,” 郑秋代笑了笑,那笑容似乎在,你们孩子就是不懂事,“他不是怨江忏,取这个名字,是在责难他自己啊。”

    宁织心潮起伏,难以平静,回到卧室,他给江启平了个电话,那头很快就接了,似乎等候多时,语气也很和蔼:“宁,你妈妈都跟你了吧。”

    宁织有点慌乱,开门见山道:“嗯,我妈,你邀请她去汐园住一阵子。”

    “是,宁,今天我去看郑老师,发现她的情况非常不好,可能有自残的征兆。”

    “什么?” 宁织眼前一黑,六神无主地抠着衣柜的门:“什么时候?”

    “你别急,还不严重。” 江启平安慰了宁织几句,语气却不容置疑,“宁,让郑老师来汐园住吧,我敢,鹭江市的所有疗养院,环境都没有我这里好。我会请医生给她看病,想法设法让她吃药,她会好起来的。”

    宁织犹豫不决:“可是——”

    “她很孤单,你每天都要上班,陪她的时间不多,而且住在老房子里,到处都是回忆,想起以前的事情就会伤心,不利于她的恢复。”

    江启平嗓音低沉,推心置腹地:“宁织,我是过来人,你相信我。当初我也很痛苦,但最终走出来了,我会帮助郑老师的。”

    他的确是个热心、体贴、宽厚的长辈,宁织为以前的误解感到羞愧。

    “可是,江先生,太麻烦您了。”

    “别这么,我也是有私心的。等郑老师搬过来了,你可以和江忏住到一起,周六周日的时候,回汐园看看我们。”

    “咳,” 宁织的皮肤烧起来,解释道:“叔叔,我们还没到那一步。”

    江启平爽朗大笑:“会的,我看好你们。”

    .

    几天后,郑秋代收拾了几个行李箱,搬到汐园暂住。走的那天,江启平亲自来接她,两人在院子里话,神态自然又熟稔,仿佛一对老友。老宅的菜园疏于理,许多瓜果烂在泥土里,他们也不嫌脏,蹲在地上摘青菜,身旁落着几只叽叽喳喳的鸟雀。

    宁织看着他们的背影,最后一丝疑虑也消了,送郑秋代上车后,他对江启平:“叔叔,就拜托你了。”

    “放心,” 江启平捏他的肩膀,“多来汐园做客。”

    宁织点点头,目送汽车离开,随后动身赴谭广升的约。路上,他给江忏发了张照片,照片里是一束搭配着满天星的粉玫瑰,娇艳欲滴,芬芳扑鼻。宁织高兴地:“谢谢你的花,不过别再往公司送了,有点尴尬。”

    谭广升定了一家日料餐厅。宁织到了地方,忽然生出退意,刚要走,被谭广升看见了,喊着他的名字追上来。

    两人在雅间落座,四周静悄悄的,宁织百无聊赖地盯着桌上的清酒,问:“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谭广升好脾气地微笑:“就是想和你见面,聊聊天而已。”

    “咱们之间有什么好聊的?”

    “你别这样,宁织,咱们当年…… 明明挺好的。先吃点东西吧,边吃边。”

    宁织皱着眉头扫视桌上的刺身:“我不喜欢日料。”

    谭广升也不气馁,态度诚恳地道歉:“不好意思,是我没考虑周全,要不要换一家,我看旁边还有……”

    “不用了。” 宁织象征性地吃了块寿司,咀嚼的时候,谭广升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专注又欣喜,弄得宁织浑身别扭。

    他又喝了杯清酒:“有什么事,现在可以了吧,别再装神弄鬼了。”

    谭广升露出受伤的表情,很快又振作起来,笑问:“我送你的花还喜欢吗?”

    宁织了个激灵,一股电流顺着脊背窜到头顶,他觉得自己的头发丝一定炸开了,根根分明地直立着。“你送的?”

    “嗯,” 谭广升对上他呆滞的脸,一鼓作气表明来意:“我想追求你。”

    房间里一片死寂。在沉默中,空气越来越冷,迅速凝结成冰,谭广升虽有心理准备,但宁织那种混合着震惊与厌恶的眼神依旧让他逐渐流失勇气,他再次开口:“宁织,我喜欢你,请你给我个机会,好吗?”

    宁织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喝干,重重地把酒杯搁在桌上,“啪” 的一声,空气里的冰晶骤然碎裂,细密的寒雨飘落在两人肩膀,宁织勾起讽刺的笑容:“咱们都四年没见了,你你喜欢我?”

    谭广升朝对面凑了凑,镜片后的眼睛湿润而急切:“我知道你不相信,可这几年我一直忘不了你,我来鹭江工作,就是为了找你。”

    这一切都太荒谬了,宁织心脏里仿佛有火焰在燃烧,他质问:“你他妈不是直男吗?当年——”

    他喘不上气,张嘴缓解肺部空气的不足,稍一停顿,就觉得没必要再提了。

    谭广升惭愧地躲开他的视线,片刻后又抬起头,直视着宁织:“其实,我一直很羡慕你,尤其是大学的时候,那么勇敢,不怕流言蜚语,从不因为自己的性取向而难堪。而我却不敢面对自己的真实欲望,自欺欺人地标榜我是异性恋,直到去年才接受了这个事实。

    “你是第一个明明白白唤醒我的冲动的人,你跟我表白那天,是我大学四年最开心的时刻。”

    他向宁织坦白、忏悔,一层层剥开真心,恳求原谅和爱情,然而宁织站在对岸,与他隔着一条波涛汹涌的宽广的河,并不感动,只觉得悲哀。

    他:“我没有跟你表白,是真心话大冒险输了,一出宿舍门我就给你发了消息,对不对。”

    谭广升无法否认,许久,轻轻点了点头。

    “当时宿舍只有我们两个,我跟你表白的时候,还举起手机给你看,让你知道我在和温晓语音电话,对不对。”

    谭广升摘下眼镜,使劲眨了眨眼:“嗯。”

    “我虽然了喜欢你,但是我脸上的表情,明显就是开玩笑,对不对。”

    谭广升喉结颤抖,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宁织,那些都过去了,我现在已经跟家人出柜了……”

    “过去了?” 宁织抬起下巴,目光中满是鄙夷,“你明知道我跟你表白是游戏输了,为什么还要造谣?为什么要跟别人我强吻你,性骚扰你,半夜起来偷偷摸你?”

    谭广升涨红了脸,底气不足地反驳:“不是我的。”

    “当时宿舍只有我们两个人!”

    宁织忍无可忍,他本已决定忘掉这些事,可胸膛里的火焰失去控制,烧穿了一扇久远的门,无尽的委屈如惊雷般滚滚而来。

    “对不起,宁织,我那会太幼稚了,” 谭广升慌了,语无伦次地道歉,他想握宁织的手,被宁织狠狠甩开了。

    “都是我的错,其实我很早就对你有感觉,但是不敢承认,当初你跟我表白之后,我很高兴,又怕你喜欢上别人,就把这件事传了出去,以为这样你就属于我了,对不起,我没想到后面会产生那些不堪的谣言,那不是我的本意……”

    “我差点背处分,整栋楼的男生都避开我,你倒好,一句“不是我本意“就完了。” 宁织冷漠地看着谭广升,他原以为他们不会有对峙这一天,但真的发生了,他竟然比想象中平静,甚至觉得有些无聊。

    也许是因为他现在过得很好,公司的同事友善和睦,母亲通情达理,还有江忏,好到他觉得自己配不上。

    “如果我的表白让你认清了自己是同性恋,我很荣幸,希望你以后不要祸害无辜的女生。” 宁织站起来,从钱包里掏了几张一百块放在桌上,“也不要再来找我了。”

    “宁织!” 谭广升急切地追赶他,“你真的没有喜欢过我吗?”

    宁织在屏风前停下,认真想了想,笑了:“没有,但我曾经把你当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