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五音符21
【第五音符21】
出人意料地,汤河谷谷口只有一个把手的人,见到许昼,立马迎上来。
许昼心里咯噔一跳:“怎么就你一个人。“
“之前那里头好大一声响,他们都去支援了,檐姐嘱咐我们得留个人等你,我就没过去。“顿了顿,焦躁道,” 他们一直没回来,我们现在怎么办呐?“
许昼像个挂件一样挂在杨循光身上。
她扭头看他:“杨队,你先放我下来。“
“放?你能走吗?“
“……暂时不能。“
许昼上衣口袋里备了药,H-X分子固态物坚不可摧,液化状态下,虽然到不了生死人肉白骨的程度,但也足够让残损的四肢重新归位。
坐在细软的白沙上,裂开的伤口不时渗出血,不一会儿身下的沙粒就变了色,许昼服了药,正在等药效发挥,她垂落地手掌轻抚发烫的沙地。
H-X发挥药效的时间大约是十五分钟,杨循光扭头看那轮悬在地平线上。
即将西沉的太阳,像一滴落尽水里的浓墨,把周遭的天空云彩都搅的橙黄,如今这抹橙黄漫漫散开,深浅不一地落在远处。
却仿佛近在咫尺,好像向前几步,就能触摸到。
杨循光突然问她:“真要这样么?”
“不这样,肯定会后悔一辈子的。”
或许带着仅剩的人离开,等待许夜支援,再让杨循光回警局,从长计议,比服药要理智的多。
可一想到若干年里又要沉浸在如今这样的遗憾里,许昼就觉得不能再这样了。
她笑道:“可能我年轻吧,沉不下心,忍不住不架。”
——韬光养晦多年,明里暗里不如一,这些年步步为营,不敢有一刻的懈怠,正是少年意气的年纪,却活得像个没有性格的透明人,日日带着面具和各方势力周旋,生怕泄露什么。
累了。
她记得许夜出事那天,她在现场,看许夜躺在血泊里,兜头浇下的大雨一遍遍冲淡他身上的血,她眼睫上全都是雨珠,最后都看不清他的模样了。
这是她血脉相连的亲哥哥,是她恩重如山的亲哥哥,可她转身就走,毫无拖泥带水。
即便之前是商量好的,但真身临其境,这该是多大的隐忍,才能表现出这样的冷漠和决绝。当时她才多大一点,满腔的热血都被那场大雨浇凉。
骨子里的冲动像是流动在坚硬的岩层之下的岩浆,找不到任何出路,在日后漫长的岁月里,一点点变成遗憾。
这些年,日以继夜地活在隐忍的痛苦中,到如今,宁可赴死,也不想再回到那种日子里。 “
如果那天是许夜的终点,那这里就是她的终点。
何况白檐还在里头。
许昼手攥起一把白沙,手掌心里浸的汗把贴着手心的那一撮沙子黏在一坨。
巨响、人都去支援,一直未归。
许昼猛然起身,一个趔趄,杨循光去扶她,她立马推开他:“没事儿,能走。”
药效的副作用不能逆,但也无所谓。“走,去看看。”身体在慢慢恢复,她一瘸一拐往那个矿洞的方向走,嘴角不自觉扬起,眼里一片坦然无惧。
终于到了最后。
越走越顺,她低头看自己这副身躯——再借我一程路,等这次痛快完了,你就归尘泥,等下辈子女娲高抬贵手,我们再相遇。
而失去躯壳的灵魂,即将向死而生。
日头西沉,她的影子又细又长,拖在身后,再之后,还跟了两道影子。
许昼想起时候,白檐被她悄悄稍进来枫园,她坐在挺拔的白枫树下,拿着画板,仰观浩荡雪落,随后画笔落在画板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她又想起江鸢躺在她的上铺,侧过脸看窗外碧绿的树叶,风拂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这时候她会大声喊她:“喂,下铺的,把窗户关上。”
她想起红姨坐在上了年纪的桌子前,翘着二郎腿,手握一支红笔,给她们批改作业,笔尖触碰到廉价纸张,也会发出“沙沙”的声音。
以前她怎么也不喜欢福利院的日子,总想把这些人从自己的记忆里抹去,可现在发现,无论好坏,那都是她曾经真实的日子,早已化成了她的骨血,跟着她一块去挨漫漫岁月,因为许夜的存在,那些过往的偏激、纠结、挣扎都化为尘齑,留在血脉里的,居然可以只剩下安宁和平和。
而天光之下,那些跨越数年的恩怨,一定会在某一天,变成微不足道的浅淡伤痕,虽然存在,但却无威胁。
到那时,无论是身处日光下,还是地狱里的她们,都可以得到渴盼的生活。
右边的肩头和左手手指隐隐有些疼。
她想起那些寻仇的人,想起闫叔把一根“琴弦“钉入自己的胳膊,想起重新能活动的手臂时的惊喜,想起夜半蜷缩在床上忍受的痛楚。
随后手臂抬起,利落甩下,像是甩下了一切过往。
手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根晶莹剔透的丝线。
这是存于世上的最后一根“琴弦”。
许昼站在矿洞门口,四周一片狼狈,到处都是散落的装备和仪器,却空荡的无一个人。
杨循光很警惕,他简单检查过那些装备,挑了一些还能使用的。
许昼则俯身捡起地上被截断的绳索,顺着绳索看去,那一头落在洞里,许昼用力一拽,空绳子被她轻松拽出洞口,绳索那头有被烧焦的痕迹,还带着一股味道。
那个唯一留下的手有点慌张,合同上写的不是这种情况啊,许昼瞥了他一眼:“那个……麻烦你再在这边儿放个哨?“
话音还未落,突然沙地上发来极轻的动静。
沙、沙、沙。
许昼猛地僵住。
不远处还有道影子托在地上,有人在朝这边走来。
许昼转过身,夕阳下,沐浴着橙黄色光芒的少年正慢慢走来,他还是前几天的模样,只不过换了衣服——穿着合身、便于行动的黑色背心、军裤,外头套着一件外套,袖子挽了一半上去,脚上的军靴踩着细沙。
——是黄觉。
他微微仰着头,柔软的黑发垂在耳尖上,眉眼落在刘海的阴影里,唇角微微上扬,从远处看,脸上像是挂着一个温和笑容。
“好久不见。“
仿佛老朋友多年未见,他挥了挥手,肆意地往这边走。
许昼抿住唇,紧紧盯着他。
他步子越来越散漫,在距离许昼一段距离后,停下,开口:“别等了,底下……我放了狗,恶犬,好多天没吃过饭。“
“下去的人,正好够填饱肚子。“
散落的装备里没有枪支,杨循光捡起了一把尖头的利器,抬起手,对准了黄觉的方向。
黄觉瞥了杨循光一眼,又继续盯着许昼:“白檐没有话留给你,走的太仓促。不过我猜,即便时间充裕,她没什么想和你的。“
许昼一只踩在地上的脚,旋转着碾住细细的白沙,同时暗中绷紧腿。
“人太多了,我就顺手炸了这个地方。“他吹了口气,“人和狗,都没了,就一瞬间。“
黄觉长得很好看,和他母亲长得很像,此刻眼睛弯起,笑得一脸和煦,然后这笑容只有一瞬,随后脸猛地冷下,他迅速掏出抢,“砰”的一声。
许昼像是离弦的箭,直接飞身上前,把杨循光撞倒,护在身下,子弹擦着她的头顶呼啸而过,最后撞在空旷的沙地里,失去威胁。
“你在意他。“
许昼没有起身,而是贴着杨循光的耳朵,悄声:“第五音符的少东家。”
“我只想要他一条腿。”
许昼继续悄声:“想办法带着人走,他就是个神经病。”
仅存的手吓得哆哆嗦嗦的,不住后退,听到枪声,直接跌坐在地,但到底是吃干这行的,脸上并未泄出过多的害怕情绪,反倒是一脸视死如归,借着坐下,暗中去摸地上可用的利器。
黄觉叹了口气,颇为遗憾:“可惜,就这一发子弹。你安全了,许昼,站起来吧。”
许昼依言站起,杨循光夜也赶紧站起来。
许昼侧目看他一眼,杨循光略有不甘地后退一步,许昼把手伸到身后,继续做手势,意思是再退后。
他们二人的动作全落在黄觉眼里,略微碍眼,黄觉皱起眉,直接把枪仍在沙地上。
“许昼,他这条腿,是你欠我的。“
许昼翻了个白眼:“要欠也是欠我的腿,你要他这个上了年纪的人的腿干嘛。”
杨循光:“……”
黄觉:“我的琴弦,你用着还适应么?”
许昼笑道:“我发誓,你真不会喜欢的,就你这个身板,用不来的。”
如果观察细致,就会发现,黄觉虽然走的散漫随意,但他右腿的走路姿势是有些怪异。
他的右腿裤管里装着一条义肢。
黄觉的家族有隐性的遗传病。
黄觉不幸中招,在很的时候,就有一条腿失去了行动力,虽然随着科技发展,他可以安装假肢,使用多功能的轮椅,但人还有对奔跑向往的本能。
而H-X分子,恰好能让他的腿有几率恢复如初。
这也是H-X分子被发现的真正原因。
黄家的H-X分子研发实验代代相传,就是为了给家族后代解决自古老就存在于基因中的问题。
这是长辈对于后辈的亏欠,亦是长辈对后辈的祝福。
而“第五音符”则是庆贺的音乐,每当提琴响起乐声,他们离 “摆脱厄运基因”又会更近一步。
这是黄家独有的仪式感。
所以许昼他,是个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