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五音符22
【第五音符22】
虽然对白檐的结局有所准备,但许昼心里还是一紧,借着刚才那一枪,这感觉被暂时压制,一直延迟到现在这一刻,才突然爆发。
许昼面上无悲无喜,但手不自觉抬起,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手在略微颤抖。
她把手放在心脏的位置,那里“咚咚咚”跳的很快,她轻轻地呼出一口气,问黄觉:“底下还有人么?”
黄觉没想到,许昼居然还在关心这个。
他脸上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随即诚恳地:“一个不剩。”
他往前走了半步,“本来你也是在底下的,我特意‘掉落’了张名片在里面……”
许昼嗤之以鼻。
黄觉顿住,张了张口,把剩下的话吞了。
四目相对,他和许昼之间滋生着无尽的沉默。
黄觉觉得嗓子发干,他垂下眼,到底没出来。
——那张名片是他特意放在岩壁上,提醒许昼离开的 。
矿洞底下养了好几只大型鳄龟,那些庞然大物终年不见天日,在黑暗里脾气被养的十分古怪,一旦让他们察觉到生人气息,怕是等来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要见血。
为了防止许昼一意孤行,他特意给鳄龟喂了食,那一车畜生他特意雇了司机送到这儿,全数进献给底下的太岁。
他还在名片上写了字,下头有猛兽出没,快撤。可白檐看了那张名片,却突然给了许昼一个特殊信息——乐橙大饭店。
白檐一早知道许夜藏身在那,也知道被挟持的曹萌、沈傲等人都在那儿。
那场爆炸和他没关系,是白檐要人间蒸发。
黄觉不知道她的目的,但显然许昼不买账,比起白檐,他为人更不可信,所以无论什么,她都会认定是自己害了白檐。
既然这样,他也懒得解释,索性坐实。
他抬起眼,挺桀骜地盯着许昼,这态度许昼看的挺来气。
她咬住后牙槽,直接抢身上去,重重撞在他身上,黄觉猝然跌倒,幸好身下是柔软的沙地,他挣扎了下,想起身,结果脸上立即被许昼了一拳,他感觉口腔里缓缓溢出些血腥味,还有些液体顺着唇角流了出去。索性双手摊开,头偏向一侧地舒服躺着。
这一拳完,许昼觉得肩头隐隐有些疼,不舒服地收了手。
这个细微的动作,被黄觉地余光给察觉到了。
“你手怎么了……”
“不用你管。”
他抿了下唇,又沉默下来。
黄觉侧目看着无边无际的沙地,眸光渐渐涣散,更远处的太阳垂落地更低,几乎要沉至地平线下,他知道,那抹橙黄色的光即将消散在无边的暮色中。
“许昼,我不明白。你和我,都有获取雪盐的路子,我们为什么不合作呢?“
许昼看身下的人——黄觉下颌瘦削,鼻梁高挺,从侧面看,轮廓很像他父亲。
黄觉的父亲和许教授是大学同窗,和许教授一样,他在年轻时也爱慕孟清潋,毕竟那么一个如骄阳的女孩儿,又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谁都会被吸引。可孟清潋却和姓许的两情相悦。
年轻时的爱慕稍纵即逝,来的快,走的也快,他对孟清潋并没有过多的非分之想。
但他确实很欣赏孟清潋。
六十年前,年少的他还和自己的父亲生活在国外,父亲对手里的H-X分子样本一筹莫展,这是家中长辈留下的东西,可以解决自己家族基因缺陷的问题。
一个偶然机会,他父亲听到国内也有相关发现——有研究员独立发现了H-X分子的存在。
这个消息令他父亲十分惊喜,H-X分子不再是传中的东西,或许真的可以运用于人体,弥补他家族基因中的缺陷,可后来,他父亲又短暂心灰过——据,那个实验所已于多年前销声匿迹。
思虑许久,为了这虚无缥缈的希望,他父亲还是举家搬迁回国。
他父亲一直暗中探那个实验所的消息,甚至还发展出一个江湖组织,这个组织自成体系,专门搜集、兜售消息,不止帮他们家听,还帮了不少人,后来就在他父亲都要放弃的时候,终于拿到了那个实验所的消息,这个实验早就因为资金问题被私企收购,那个意外发现的东西早就被销毁了。
他不明白,H-X分子固态化会制造出坚不可摧的东西,把这种东西植入人体,可代替人骨,而H-X分子本身对神经有高强度的刺激,不夸张地,如果投入医学,或许能帮不少人站起来。
为什么H-X分子被发现后,却被销毁了呢?
既然那个实验所是被收购了,如果幸运的话,现在应该还存在,他又出了高价,让人去找这个研究所的位置。
之后,他第一次去实验所,就碰见了在那实习的孟清潋,孟清潋天赋极高,在和她聊天的时候,他状似无意地提到过“白枫”。
孟清潋当即两眼发亮,她这种特殊植被是可以经过人工实验培育出来的。她一直有这个想法,也有具体的实验构想,但没有机会给她去施展。
他被孟清潋当时的神态深深吸引,于是悄悄留下了家族传下的实验手稿。
但他没想到,这个手稿被他同学许教授在实验室抢先看到,他不敢暴露自己,于是只能暗中周旋,试图拿回这份手稿。
但他没想到,许教授居然主动把东西分享给了孟清潋。
他的目的达到,也就没再干扰。
之后漫长的岁月里,他一直他的好同学许教授,以及孟清潋保持联系,多年友谊并非作假,但因为许教授的自私贪婪,孟清潋最后居然死于非命。病逝只是一个好听的借口。
许教授对这事儿毫无愧疚之心,并且一直觊觎雪盐,这时候他才明白,H-X分子还可以有其他用途,制成新型致幻剂,可以获得大量利益。他暗中发现,许教授一直在为一个周氏集团卖命。
他怒不可遏,制造了许教授出事的车祸。
许昼替他担了这个虚名,也算是还了之前的人情——那会儿她多管闲事,私自找金间报仇的事儿被许夜挑明,为了让许昼摆脱被寻仇的麻烦,许夜请他们父子来家中聚。
祸不及子女,他还是对孟清潋的儿子很有好感。
他带着黄觉受邀来许夜住的那个平房。
那是许昼第一次见到黄觉。
他们年纪相仿,自然被默认该玩儿到一处的好朋友。
黄觉这个人,许昼其实早有耳闻,他是他父亲老来才有的孩子,就养的娇贵,每次见人都是西装革履,从头到脚妥帖讲究,一副高傲模样。
他第一次来家里,就和许昼起了冲突。
当时,他站在她和许夜住的那间平房的门口,迟迟不肯进,脸上挂着些藏不住的嫌弃。
许昼是什么玩意,当下迎出去就给他身上扔了捧泥巴,本来以为他会就地爆发,可他只是淡淡地看了许昼一眼,然后大方抬步进门,问许夜:“哥哥,有裤子换么?“
许昼有点心虚,她怕许夜骂她,可没想到黄觉这么仗义,在许夜面前,居然这裤子是他自己摔的。
趁着许夜去找裤子,他扭过头,冲着许昼柔和一笑,那个笑容,许昼记了好多年都不敢忘,黄觉虽然事儿多,但长得很好看,话更是和和气气,让人忍不住亲近。
一晃这事儿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他们都长大了。
许昼依旧看着身下的黄觉,天将暗为暗,给万事万物都镀上了一层模糊。
她有些看不清他。
那天,马路边上,他甩下货车司机和那个白脸,跟着她走到水潭边上,簇簇繁杂的芦苇荡里挤着一块泥巴地,许昼挨过去蹲下,抓起了一把湿漉漉的泥,抹在他裤子上。
黄觉没躲,就这么受了。
许昼:“少东家。”
他“嗯?”了一声。
许昼:“你这又是给我指路,又是偷偷摸摸来看我,到底安的什么心?”
黄觉:“看看你。”
“哦。“许昼点点头,:你不找你那把提琴吗?”
“找。”
“这么执着干嘛?”
“治病。”
“哦。”许昼又点了点头,“上头的最后一根琴弦在我手里。“
他垂下眼,:“你要是喜欢就拿着。”
许昼静静看着他。
他:“这把提琴在我祖父手里那么久,要是真能治病,我父亲也不会回国,每天靠着那种虚无缥缈希望度日。”到这儿,他轻轻叹了口气。
因为他的出生,因为他腿上的缺陷,他父亲已经对这样东西陷入疯魔的追求中,甚至不惜做出那么多恶行。
许昼:“你是你,你爸爸是你爸爸,他现在那么大岁数了,你就别像他那样干了呗,你干嘛还要找啊。”
他:“因为我确实想站起来啊。”
许昼沉默下来,目光移到他那截裤管上,那里头装的是一根义肢。
黄觉:“那把琴是我祖父的珍爱之物,带回国内却零落失散,许昼,我想站起来怎么了。”
他仰起头,看漆黑夜幕:“样本是我家族带进来的,酿成这么多惨剧,都是别有用心的人干的,我从始至终,都是想治病。为什么要把那些债算在我头上。”
鑫海基金会,周家、康家,还有那么多滋生于雪盐的罪恶,都不是他幕后指示,他只想站起来,为什么他也要被千夫所指。
黄觉胸膛略有起伏,许昼从地上站起来,把满手泥巴往裤子一摸。
黄觉:“算了,你还是往我裤子上抹吧。“
许昼笑起来。
“黄觉,你不明白吗?责任越大,承受的越多,你手里有雪盐这么重要的东西,你不严加管理它,不往它正路上引导,反而为了一己私欲,放任它在世间流转,那就难免会被有心之人利用。你是这个源头,造成的无数悲剧,当然会算在你头上。“
许昼吐出一口气:“站起来是你的事儿,但雪盐已经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了。“
黄觉沉默。
许昼:“我们这些人生来就带有缺陷,想弥补缺陷,这算逆天改命了吧,承受不来的。”
“黄觉,别执迷不悟了,回头吧,对我们都好。”
“扑通——”一声,许昼没反应过来,她觉得前肩受到了力,不自觉向后头载过去,身后是阔大的水域,这个瞬间,已经陷进水里。
她心里骂了句脏话,敢暗害我。
她喝了好几口脏水,手脚还算协调,经过调整,已经靠近岸边,她下半身陷在水边的淤泥里,上身露出水面,盯着水岸上手足无措的黄觉。
黄觉明显已经慌了:“我、对……对不……”
许昼深深地吸了口气,一把攥住黄觉的手,她挑起眉,看到黄觉愣住,耳朵尖儿上涌上一层红色,她突然把他往自己怀里一拽,同时向后倒去,黄觉扑倒在她身上,和她一块再次载入水里。
巨大的水花溅起,许昼贴上他的唇角,给他输了口气。